海防：當我們提起戰(zhàn)爭的時候，往往會討論勝算率。然而，中國長期的和平確實讓評估軍事實力變得更加困難。這就引出了另一個問題。近年來，與美國軍方關系密切的智庫，比如蘭德公司和新美國安全中心進行了許多涉及中國的戰(zhàn)爭推演。您如何看待中國的戰(zhàn)備情況，尤其是與美國潛在的沖突？這些戰(zhàn)爭推演通常指向更為悲觀的結果，您如何看待這些戰(zhàn)爭推演及其意義？中美之間可能會在哪里爆發(fā)沖突？

周波：我知道美國智庫進行的這些戰(zhàn)爭推演，但我建議大家不要輕易相信推演的結果；不能因此就假設中國軍事一定占優(yōu)。

在討論中美潛在的沖突場景時，主要涉及兩個區(qū)域：南海和臺灣海峽。在這兩者中，我認為南海的風險更高；我在南華早報發(fā)表的文章《是南海，笨蛋！》中寫過相關內容。

美國在南海頻繁地活動，例如進行海軍巡邏、抵近偵察和“航行自由”行動，中國在完全控制局勢方面面臨挑戰(zhàn)，即中國無法制止這些活動。這些行動經常被媒體炒作放大，實際上美國每年對大約15個國家開展此類行動約20到21次，其中只有1到2次是針對中國的。

盡管如此，無論在海上還是空中，頻繁的抵近偵察和監(jiān)視活動都會增加危險對峙的風險。中國將這些行為視為對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威脅，而美國則認為這是行使航行自由的常規(guī)行動。2013年我曾帶領中國代表團赴五角大樓與美方官員討論相關法律問題，但我們始終未能達成共識。國際海洋法的模糊性足以讓雙方找到合理化各自立場的依據，有時甚至互相援引同一條例唇槍舌戰(zhàn)。

美國海軍“無瑕號”監(jiān)聽船和中國漁民對峙 資料圖

如果解放軍實力持續(xù)增強，中國對這些被視為挑釁行為的容忍度可能會降低。五角大樓的報告顯示，兩年來有超過180次攔截事件，即大約每四天就發(fā)生一次。盡管我希望能夠通過和平方式解決問題，但不排除又有一次碰撞事件為雙方敲響警鐘。

在南海，這些事情是難以避免的。臺灣海峽的問題則不同。臺灣無法搬走，隨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發(fā)展壯大，無論臺灣當局如何繼續(xù)其分裂主義行徑，我相信時間在我們一邊。

核心問題是，美國是否會進行干預。鑒于美國實行戰(zhàn)略模糊政策，我給不出答案。不過，對美國來說，中國制造了更大的戰(zhàn)略模糊，即，中國是否會使用武力？美國將軍們絞盡腦汁，不斷猜測。

不過，我想引用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去年在香格里拉對話會上的講話：“沖突并非迫在眉睫或不可避免”。我高度重視奧斯汀的這番言論，并將其寫入了我在《外交事務》上發(fā)表的文章中，因為他的講話具有權威性。他不僅是美國最高級別的國防官員，而且理論上他的言論應該得到了情報的支持。他直接否定了一些美國將軍的猜測，表現(xiàn)出對兩岸局勢的信心，而中方仍在談論和平統(tǒng)一。使用武力不是必然的，我們仍然對最好的結果抱有希望。

海防：我認為您關于南海和臺灣海峽沖突風險的觀點十分有見地；美國有很多不同的猜測，經常提及2025 年或 2027 年是中國攻打臺灣的日期。您能否從軍事和戰(zhàn)略角度進一步闡述臺灣的總體局勢？美國最常炒作的就是臺灣局勢，但也有像奧斯汀這樣的領導人駁斥沖突迫在眉睫的說法，因此并沒有統(tǒng)一意見。相較于我們從美國媒體上聽到的消息，中國軍方如何看待臺灣問題？

周波：從中國軍方的角度來看，這很簡單：必須為最壞的情況做好準備，因此需要變得更強大。

各方經常炒作中國“舞大棒”，但經常忘了中國也提供了許多“胡蘿卜”。例如，在與臺灣隔海相望的福建省，臺灣居民享有優(yōu)惠政策，包括獲得教育機會、居住證、電力，還有正在商討修建的金門-大陸橋梁。這些努力表明了我們對和平統(tǒng)一與互利的決心。

疫情之前，中國大陸有150萬臺灣人，大多居住在上海及附近，這可以理解，因為那是中國最發(fā)達的地方。盡管兩岸政治體制不同，但人們總是會去經濟機會更好的地方，政治因素并沒有那么重要。要知道，來大陸的臺灣人不是窮人，至少是中產階級。我相信，隨著全球化和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世界變得越來越小，兩岸將實現(xiàn)更深入的融合，人們也會更理解彼此。

海防：臺灣現(xiàn)任領導人賴清德最近站出來說，如果中國大陸想要統(tǒng)一臺灣，為什么不同時向俄羅斯索要故土呢？與此同時，臺灣分裂勢力與美國的軍事存在互相勾結，因為美國特種部隊就駐扎在距離中國大陸幾英里遠的金門。我們已經談到了中國軍隊的作用，但還有美國軍隊的介入，包括對臺軍售、特種部隊和對臺灣軍隊的軍事訓練。中國如何看待這些事態(tài)發(fā)展，尤其是美國的作用？

周波：從中國的角度來看，避免沖突的關鍵在于讓中國保有和平統(tǒng)一的希望。只要和平統(tǒng)一的可能性還存在，中國就不會考慮非和平手段。如果美國或臺灣采取行動，扼殺了這一希望——例如公開支持“臺灣獨立”——那將迫使中國大陸政府重新考慮其策略。說到美軍的角色，中國關切的問題是，美軍是否支持“臺獨”？如果支持，這絕不符合美國的利益。

佩洛西竄訪臺灣 資料圖

因此，像佩洛西竄訪臺灣這樣高調的行動會不必要地加劇緊張局勢，同時也損害了美國的利益。盡管拜登總統(tǒng)聲稱由于美國政府三權分立，他無法干預此事，但這種理由無法讓我們信服；我們不會天真到認為，他不能打個電話來阻止這次竄訪，或許他認為阻止佩洛西有損他的個人利益，并認為佩洛西的竄訪可能危害不大。然而，佩洛西訪臺后解放軍的實彈軍事演習標志了局勢的嚴重性，隨后解放軍軍機越過臺灣海峽中線的行動，標志著現(xiàn)狀發(fā)生了不可逆的改變。

任何挑釁行為——無論是來自臺灣當局還是美國——都可能以不可逆轉的方式改變現(xiàn)狀。

海防：您認為這些挑釁行為的動機是什么？對于戰(zhàn)爭推演和南海爭端，中方的態(tài)度非常模糊。中方如何看待美國在太平洋地區(qū)，特別是在臺灣不斷增長的軍事存在的動機？美國似乎正逐漸協(xié)同推進軍事、政治和外交挑釁行為。

周波：他人的動機總是最難揣測的，但利益卻相對容易辨別。比如，向臺灣地區(qū)出售武器顯然對美國的軍工復合體有利。有關將臺灣變成“豪豬”的說法，只不過是對這些軍售提供了一個方便的借口而已。

至于佩洛西這樣的政客，因為她一直倡導支持所謂民主，而且知道自己的任期即將結束，所以她可能只是想做些什么來成就個人的“高光時刻”。以利益而非動機來評判他人可能更加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