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聶伯河水電站

同樣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扎市居民對歷史遺產(chǎn)的珍視：在音樂廳旁的花園里，一位乘涼的老人和我大談身旁建筑的歷史——落成于30年代，戰(zhàn)爭中被毀，戰(zhàn)后遷址重建...... 點點滴滴，如數(shù)家珍，言談間透著自豪。

兩年前，為了保護一家郵局外墻上的馬賽克壁畫，熱心市民曾多次致信政府部門，阻止郵政公司安裝廣告版。這幅展現(xiàn)人類治水發(fā)電、改造自然的壁畫創(chuàng)作于1970年代，如今被視為城市的公共遺產(chǎn)。

以改造第聶伯河為主題的壁畫

很難想象，在扎波羅熱，直到2016年烏克蘭議會通過“去共產(chǎn)主義化”法令，數(shù)以百計的街道仍然沿用著蘇聯(lián)時期的舊名：列寧、捷爾任斯基、馬利諾夫斯基、無產(chǎn)階級、共產(chǎn)國際、克里姆林、先鋒隊、共青團、三五計劃、勞動光榮、十月革命40年、蘇聯(lián)建國50年...... 有些在俄羅斯都不再使用的名稱，至今仍是本地生活的日常。

我向一位從事蘇東研究的德國學者請教這背后的原因——難道只是因為扎波羅熱說俄語的人口占了大多數(shù)？

對方反問道：“如果一座城市過去30年來幾乎沒什么發(fā)展，新建的住宅和設施遠比不上從前，人們會熱衷于去蘇聯(lián)化嗎？一個馬達西奇的員工，眼看著廠子一年年被折騰垮掉，他會不留戀過去？”

住宅樓間被精心維護的蘇軍紀念碑

他進而解釋說，不是所有問題都可歸到民族認同上去?！半y道當?shù)厝藢μK聯(lián)的懷念就一定意味著親俄，就是對烏克蘭的不忠？要知道對那些經(jīng)歷過蘇聯(lián)的過來人，今天的俄烏邊界不過是他們印象中的行政區(qū)劃。”

離開扎波羅熱的路上，我透過車窗又一次望見馬達西奇的辦公樓和廠房，沒落衰敗令人唏噓。我同意學者的觀點——不能用簡單的族群、語言劃分來觀察烏克蘭社會。事實上，一周下來，展現(xiàn)在我眼前的大多是所謂的“灰色空間”。

后來到基輔、敖德薩，也有相近的感受：官方的敘事非黑即白，但民間的態(tài)度卻復雜膠著。仿佛是帶著各行其是、互不相擾的默契，一方面，政府忙著給城市去蘇聯(lián)化，為親歐示威運動修紀念館，憑吊東部戰(zhàn)場上的犧牲將士，甚至為了向西方示好，支持本地非政府組織搞集會游行。

基輔一處教堂外新添的憑吊墻

“天堂英雄”街因紀念2014年死去的示威者而得名

另一方面，普羅大眾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青年人忙著享受自由和青春，然后考慮如何出國另謀高就；工薪階層要為生活精打細算，在超市和菜場貨比三家。人們漠然地走在政府大樓門前的歐盟旗腳下，走過排滿戰(zhàn)士相片的幕布，走上新近命名的“天堂英雄”街，看不到這些東西和自己的生活有何關聯(lián)。

說到底，八年前那場“革命”，絕大多數(shù)人也只是旁觀者。

總統(tǒng)辦公廳前交錯排列的烏克蘭與歐盟旗幟

初到基輔，步入華燈初上的赫雷夏蒂克大街，如同置身蘇聯(lián)風情的迪拜。馬路兩側(cè)，斯大林式的新古典建筑宏大繁復，動輒延展數(shù)百米，在燈光下美輪美奐。步行道上，每隔幾步便有水煙館，阿拉伯和土耳其人幾乎占到行人的一半，有的攜家眷，有的陪朋友，有的忙著招攬生意，還有中東常見的街頭少年，無所事事盯著行人看。

基輔獨立廣場

后來從本地人了解到，這么多外來人口涌入，市民也很不習慣，但能增加旅游收入總是好事。在敖德薩，一個土耳其游客也和我講，中東游客飛來烏克蘭，多半是為了尋歡作樂：“我們在當?shù)氐拿暡缓茫麄儾幌矚g我們，但又需要我們的錢?！?

基輔夜色

在燈紅酒綠的基輔和敖德薩，人們大可找到一份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悠閑。我問一個當?shù)氐耐g人，如何看戰(zhàn)爭的可能性，他略帶自嘲地笑答：”無從得知，也無法控制。不過......德國應該不會允許成批的烏克蘭難民涌入歐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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