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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笛:我今天要講袍哥,一個在四川散布最廣的秘密社會組織
關鍵字: 一席演講四川袍哥《袍哥—1940年代川西鄉(xiāng)村的暴力與秩序》黑社會哥老會但他的身份只是一個佃戶,租地主的田。但他卻從來不下田,還雇了一個長工、四個短工,還有一個使女。大家想想,這和我們過去所理解的中國農(nóng)村的階級結構簡直聯(lián)系不到一起,地主、富農(nóng)、中農(nóng)、貧農(nóng)、自由勞動力,任何一個他都歸不進去。
他在地方上得到的威望和權力不是因為他的經(jīng)濟基礎,而是因為他的武藝。在20年前,他曾經(jīng)帶領袍哥兄弟平定土匪,為地方的治安立下了汗馬功勞,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所以他有這樣的威望。
鄉(xiāng)村茶館,茶館經(jīng)常是袍哥活動的據(jù)點,甘博攝于1917-1919年間
他實行所謂的“社會制裁”,看不慣的就要進行管治。比如說在1939年,他風聞大女兒與他家雇的一個小裁縫有私情,在沒有調(diào)查的情況下,把自己的大女兒槍殺。
本村有兩家人是軍人出身,見過世面,所以他們家的女孩都比較活潑,甚至和男同學也來往。雷明遠不許自己的二女兒與這兩家的女孩交往。有一次看見她們在一起,直接要把二女兒推到河里去淹死,幸好他的老婆及時趕到,要不就可能釀成另一個悲劇。
他老婆的姐姐是個寡婦,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茶鋪。茶鋪就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有一次,一個傳言說寡婦在晚上留宿了一個男客。他提著手槍就闖到茶鋪去,要殺死老婆的姐姐。寡婦聞聲已經(jīng)逃跑了,他把茶館砸得稀爛,而且把她的衣物撕成碎片,說我以后要是再見到這個蕩婦,一定要把她活活殺死。
鄉(xiāng)場茶館,《生活》雜志攝影記者C.麥丹斯攝于1941年成都龍泉驛
但他作為袍哥的副首領,實際上在經(jīng)濟上并沒有得到多少好處,所以沈寶媛說他是“瘦袍哥”。但是他又要擺場面,小兄弟們經(jīng)常在他家蹭吃蹭喝。而且在場上見到了客人總是要邀請吃茶喝酒,如果別人不愿意他還不高興。
他還到各個地方去“周游列國”,建立他袍哥的網(wǎng)絡,開銷非常之大,沈寶媛說他花錢像闊佬一樣。但是在碼頭做大爺?shù)娜?,?jù)說就是要這樣廣交朋友,才能吃得開。
由于出現(xiàn)極大的虧空,最后沒辦法,只好賣谷子。結果雷明遠沒有按時交租,地主把他佃的40畝田收回去了,他在經(jīng)濟上進一步陷入危機。
龍泉驛的鄉(xiāng)場首領,估計是一個袍哥大爺,《生活》雜志攝影記者C.麥丹斯攝于1941年成都
大家可能要問,他一個袍哥首領,又有槍,地主膽子這么大能夠把他的田收回去?這就涉及到川西平原這種契約關系,你可以有槍,但是你要按契約辦事。
所以為什么在1920年代和1930年代,兩湖、兩廣、江西農(nóng)民運動蓬勃發(fā)展的時候川西平原看不到。你再追溯遠一些,在中國歷史上川西平原很少看到農(nóng)民起義。從上到下的人們承認既定制度的合法性,以及鄉(xiāng)村慣習的制約,也似乎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屋漏又遭連夜雨。雷家的使女被人拐跑了,而且還帶走了大量的衣物。雖然雷明遠的耳目很多,很快打聽到了去處,但是不得不放棄,因為拐跑使女的是另一個碼頭更有權勢的袍哥。
這件事情對他的聲望是很大的打擊。很快他又陷入了抽鴉片,對他的精神也是很大的傷害。最后甚至被地主踢出大屋子,搬到一個苦力住的陋室里面。但他仍然成天在床上抽鴉片,沈寶媛也認為他來日不多,甚至我懷疑他是不是能夠撐到1949年。
農(nóng)民在用龍骨車抽水灌田,甘博攝于1916-1917年間
實際上沈寶媛的這個報告描述了一個袍哥從盛到衰的過程:他是一個剿匪英雄,但最后變成了一個鴉片煙鬼;喜歡宴請客人,但是老婆經(jīng)常都沒有錢買菜;他對家人非常兇狠,但是對從城里來的大學生沈寶媛她們非??蜌?;他是一個佃戶,娶了兩個老婆,還想娶第三個,由于二老婆的強烈反對才作罷。
因此,我們很難用簡單的好壞來判定像雷明遠這樣一個復雜的個體。如同雷明遠一樣,袍哥這樣的秘密社會組織,也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復合體,如何判定它在歷史上的角色和作用,經(jīng)常需要我們根據(jù)不同時代、不同地區(qū)、不同事件、不同個人、不同前因后果等,才能揭示這個組織和人物的真面目。
- 原標題:王笛:我今天要講袍哥,一個在四川散布最廣的秘密社會組織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李泠
- 最后更新: 2018-12-01 08:4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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