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您在書中呼吁政治家們不要“喋喋不休” 地談?wù)撨x擇黨，不要 “試圖在言辭上超越他們，卻不提供解決問題的實際方案”。這是在針對基民盟嗎？

默克爾：不，是針對所有人，尤其是執(zhí)政黨。如果他們擁有改變現(xiàn)狀的多數(shù)票，他們就不能天天要求別人。有些人似乎認為，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大聲說出太多難民來到我們這里的事實，然后他們就會當選，而不是選擇黨。他們錯了，事實恰恰相反。

《明鏡》：聽起來他們似乎想對令人不安的話題保持沉默，比如索林根襲擊事件，一名伊斯蘭主義者謀殺了三人。

默克爾：我不是這個意思。像索林根這樣的襲擊是可怕的，民主黨派當然要具體談?wù)勊麄儗⑷绾巫龅酶?。但如果一個伊斯蘭恐怖分子決定了幾個星期的整個政治議程，尤其是言論，那么這無助于解決問題或?qū)惯x擇黨。

《明鏡》：您自己也寫到關(guān)于2015年科隆除夕夜的大規(guī)模性犯罪和2016年柏林Breitscheid廣場的伊斯蘭襲擊事件，但您避免得出任何結(jié)論。

2016年12月19日，在德國首都柏林，一輛貨車沖入柏林市西部城區(qū)繁華地帶一個圣誕市場。 圖源：新華網(wǎng)

默克爾：我不這么認為。書中有一章節(jié)還討論了可能的解決方案。但正如打擊右翼極端主義并沒有阻止NSU的可怕恐怖一樣，所有移民政策的努力也不能導致伊斯蘭襲擊的結(jié)束。

《明鏡》：這種罪行是一個開放社會為其人性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嗎？

默克爾：在我看來，這未免有些憤世嫉俗。但每個自由社會都有可怕的罪行。這也不僅僅是從移民開始的。至關(guān)重要的是，除了必要的嚴格法治之外，我們決不能讓恐怖分子奪走我們的自由價值觀和人類尊嚴，因為那樣他們就贏了。

《明鏡》：犯罪者是我們社會的原住民還是來尋求保護的，這兩者之間難道沒有區(qū)別嗎？

默克爾：是的，有區(qū)別，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必須讓非法移民不再占主導地位，而要密切關(guān)注誰來到我們這里。

《明鏡》：但這正是您在2015年9月的那個周末決定反對的，當時您允許滯留在匈牙利的難民來到德國。后來，更多的人在沒有有效控制的情況下來到了德國。

默克爾：當時我有一種感覺，否則我就會放棄周日關(guān)于我們歐洲偉大價值觀和人類尊嚴的演講的全部可信度。例如，在德國邊境設(shè)置水炮的想法對我來說很糟糕，而且無論如何都不是解決方案。

《明鏡》：在書中，您將當時的情況與1989年柏林墻倒塌前不久西德駐布拉格大使館的情況進行了比較。當時有數(shù)千名東德人逃到該地，以迫使他們逃往西方。您在2015年聲援難民，是因為您在東德的過去嗎？

默克爾：對于我的行為總是有兩種解釋：一種說法是，我很想成為聯(lián)合國秘書長，因此讓所有人都進入德國，以便讓盡可能多的國家喜歡我；另一種解釋是，我受到了東德創(chuàng)傷，因此對邊界問題感情用事。這兩種說法都是無稽之談。當然，我腦海中也有東德使館難民被允許乘坐專列經(jīng)德累斯頓離開的畫面。但那段記憶并不是2015年的支撐因素。

《明鏡》：如果您盡可能地封鎖德國邊境，一些伊斯蘭犯罪可能就不會發(fā)生，對此您是否有心理負擔？

默克爾：我一直非常認真地對待人們對移民過多和伊斯蘭恐怖主義的擔憂。如果你去參加一個民間節(jié)日，擔心有人會從你身后掏出一把刀，這讓人非常不安，即使這種危險在那一刻可能根本不存在。但還有第二類人擔心我們會變得過于不寬容和嚴厲。作為總理，我必須同時關(guān)注這兩個群體。

《明鏡》：在決定保持邊境開放幾天后，您參觀了位于施潘道（西柏林的一個區(qū)）的最初接待中心。就在那時，您拍下了那張著名的自拍照，導致您首先被指控煽動人們逃亡。

默克爾：一張友善的面孔不會促使任何人離開自己的祖國。我認識很多來自東德的難民。沒有人會因為有望與赫爾穆特·科爾握手而出發(fā)。

《明鏡》：這不是很天真嗎？您向來自獨裁國家的人們展示了自己是一個他們可以接觸到的總理。

默克爾：如果有人放棄了自己的農(nóng)場，離開了家人和朋友，那么無論是否允許他們留下，對這些人表示友好都是很自然的。他們不能指望在德國過上最好的生活。

《明鏡》：然而不久后，時任內(nèi)政部長很快開始考慮關(guān)閉邊境。部署命令已經(jīng)準備就緒，尋求庇護者也將被遣返。據(jù)說是因為您的緣故才沒有被執(zhí)行的。

默克爾：我當時沒有看到任何部署命令，是后來才看到的。我當時告訴內(nèi)政部長托馬斯·德梅齊埃（Thomas de Maizière），我認為邊境管制是必要的，但不能驅(qū)回。如果有人要求庇護，就必須進行檢查。

《明鏡》：今天，基民盟/基社盟正在呼吁采取這種解決方案，即在邊境將尋求庇護者拒之門外。您對此有何評論？

默克爾：我仍然不認為這是正確的。我們已經(jīng)采取了邊境管制和許多其他正確的措施，這些措施正在產(chǎn)生效果。但如果認為只要我們在德國邊境將難民拒之門外就萬事大吉，那就太天真了。歐盟必須在外部邊界共同解決這個問題，否則，人員的自由流動和內(nèi)部市場將陷入困境。這將是歐洲一體化的倒退，后果難以預(yù)料。

《明鏡》：您最著名的一句話可能是“我們能做到”。回首往事，您是否對當時的情況抱有幻想？比如對前來的人數(shù)、對接納他們所付出的努力和代價。

默克爾：我知道不可能每天都有一萬人來。這就是我談判歐盟與土耳其協(xié)議的原因。當然，移民帶來了問題，但我們也展示了我們國家的能力。

《明鏡》：政治家默克爾曾在2010年表示，“多元文化主義徹底失敗了”。

默克爾：我不會再像今天這樣大放厥詞了。然而，認為不同文化可以共存而無需各方努力的想法確實失敗了。

《明鏡》：各方面都在努力？這聽起來像是東道國社會的一項義務(wù)。

默克爾：沒錯。沒有接受國社會的開放和變革意愿，就不可能有融合。前提是對其他文化有起碼的了解；我必須對它們感興趣。

《明鏡》：談到您今天的政治遺產(chǎn)，俄羅斯和能源政策尤其受到批評。讓我們從弗拉基米爾·普京開始。這位前克格勃官員是否真的讓您想起了您在東德遇到的斯塔西官員？

默克爾：當他說德語時，他通常會小聲說話。國家安全官員過去也是這樣。我注意到了這一點。

《明鏡》：您第一次見到普京是在2000年。他是從一開始就遵循計劃，還是逐漸變得激進？

默克爾：我從未對他抱有任何幻想。他總是獨斷專行，他的自以為是常常讓我惱火。但我不相信他在2000年就職時就已經(jīng)計劃有朝一日進攻烏克蘭。相反，在這一事態(tài)發(fā)展中，我們西方國家也必須捫心自問，我們是否一直都做對了。

《明鏡》：我們都做對了嗎？

默克爾：我無法明確回答這個問題。但我要明確地說：過去和現(xiàn)在都沒有任何理由為普京入侵烏克蘭辯護。但如果西方能更加團結(jié)一致，肯定會更好。我們并沒有像我們應(yīng)該的那樣堅強。

《明鏡》：您自己對此做出了貢獻。美國和一些東歐國家希望在2008年布加勒斯特北約峰會上為烏克蘭加入防務(wù)聯(lián)盟鋪平道路。但您阻止了它。

默克爾：布加勒斯特峰會的目的是通過一項北約行動計劃，將烏克蘭和格魯吉亞作為候選國加入北約。我認為這是一項基于希望原則的政策，沒有考慮到行動計劃通過后到加入北約所需的時間，這可能需要數(shù)年。普京不會什么都不做就接受這種作為威懾的臨時地位。然后呢？2008年，北約國家是否會進行軍事干預(yù)？如果沒有，這會給烏克蘭和北約帶來什么后果？我對此進行了權(quán)衡。

《明鏡》：這就是您分裂北約的原因？

默克爾：恰恰相反。為什么美國的立場是既定的，而任何持不同立場的人都會被視為分裂者？我當時同意妥協(xié)：不接受候選國身份，但原則上保證烏克蘭和格魯吉亞有一天會加入北約。順便說一句，持這一立場的并非只有我們。法國和許多其他國家都贊同我們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