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來自對手方的“在商言商”

其實，都不用美國媒體報道啥，明眼人都知道，這場交易是怎么回事。

早在去年底，長和正在為旗下港口穩(wěn)步推進電動化改造的時候，作為候任美國總統(tǒng)的特朗普已經是磨刀霍霍，巴拿馬運河“不應由中國或其他任何人”管理、“我們絕不會讓它落入壞人之手！”。

2025年1月20日，正當特朗普在自己的就職儀式上公然挑戰(zhàn)國際法，叫囂將會“收回”巴拿馬運河的時刻，巴拿馬的審計機構就已經派員進駐了長和在巴拿馬港口的辦公室，啟動所謂的“調查”。當時還有巴拿馬消息人士安撫，說這種審計旨在提供一個穩(wěn)健框架，以反駁特朗普關于中國控制該航道的說法。

緊接著，2月2日，魯比奧出訪巴拿馬，再次宣稱必須采取措施，來遏制所謂中國對巴拿馬運河“不可接受”的影響力。

僅僅3天以后，彭博社于2月5日援引知情人士報道，巴拿馬正在考慮是否取消長和經營運河附近港口的合同。此時距離2021年雙方續(xù)簽的特許經營權到期，還有整整21年。爆料直言不諱，稱巴拿馬方面的意向轉變，來自于特朗普的直接施壓。

2月27日，巴拿馬總檢察長表示，授予香港公司經營巴拿馬運河兩端港口的特許權，因為“違憲”應該被取消。

一個存續(xù)了近30年的協(xié)議，一個中間還續(xù)過期的協(xié)議，居然到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違憲”，這種荒唐的理由如果能成立，那巴拿馬的歷任檢察機關都應該先組團去吃“瀆職罪”的牢飯。

此時，外國投行也開始運作了，摩根大通就在2月5日這一天，正是曝出巴拿馬意向松動的時候，做出了自己的“預判”：長和可能會退出巴拿馬港運業(yè)務，它還特別“貼心”地提示，退出對長和國際的影響可能很小。在這份報告中，摩根給出了長和的目標股價：50港幣。

而到3月5日，長和宣布將向貝萊德銷售港口之后，它的股價在兩個交易日內，達到的峰值正是：52.95港幣。

此時的特朗普，正興奮地把巴拿馬港口轉手形容為美國的“勝利”，并轉身就對如此配合的巴拿馬繼續(xù)開刀。

就在那周末，已經每天都要宣傳自己“贏麻了”的白宮官網，在題為《美國的黃金時代已經到來》的Sunday Show中，引用了一排特朗普總統(tǒng)要將美國帶回“黃金時代”的“宣言”，再次叫囂巴拿馬運河是“被無緣無故送走的”，“我們將奪回巴拿馬運河”。

嗯，“黃金水道”妝點的“黃金時代”。圖片來源：白宮官網

就在此時，長和擬出售的港口碼頭，已經從巴拿馬航線兩端的2個，變成了覆蓋23個國家的43個。

這也意味著，一旦交易實現(xiàn)，長和及其旗下的和記港口，將由一個威風凜凜的全球性港運企業(yè)，收縮到只能在寧波到惠州這一段海岸活動。

還不止于此，這樣的出售，還意味著分布在美歐亞非澳的199個泊位配套的智能碼頭管理系統(tǒng)、全球物流網絡等核心資源，將會悉數(shù)易主。

而且長和的港運業(yè)務，80%來自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

即使這樣，股價也只漲到了摩根先前預估的50港幣。

人家的“預判”確實靈，預言多少，就給多少。

好好看看吧，這才是別人家的“在商言商”！

三、與其說是“在商言商”，不如說在醞釀新形態(tài)的全方位戰(zhàn)爭

在這里，有一個問題，我至今也沒完全想透，分享給朋友們探討：為什么驟然間，長和要將自己所有的境外港口與泊位悉數(shù)出售？除了遭受威逼，還可能有怎樣的考量？

如果我們打開地圖，就能知道這次港口出售的規(guī)模有多廣，涉及了全球多少黃金水道。圖片來源：作者根據和記港口披露信息整理

我能想到的一個切入點，就是合規(guī)性審查，為此專門咨詢了多位律師朋友，都提到雖然這是特區(qū)企業(yè)、以境外架構出售境外資產，但理論上我們可以通過《國家安全法》《數(shù)據安全法》，以及特區(qū)《維護國家安全法》《公司條例》《競爭條例》等出手干預，但是后兩個條例使用場景存在較大的局限性，可能還需要上位法與更細致的調查取證后，才能達成效力。

此外，因為涉及多國，會觸發(fā)相關國家的反壟斷審查和特許經營權轉讓許可，客觀上延遲交易的進度。但是，也要做好各國無力抵御美國壓力、從而流于形式的思想準備。

之所以會想到這個點，原因正在于從預案設計的角度去推測局中人的操作：我們都能夠掌握到的專業(yè)信息，長和會不知道嗎？貝萊德會不知道嗎？為什么還會去爭取促成這樣的交易？

我能想到的另一個切入點，就是美國政府施壓時候近乎于“文盲”的破綻，這在左千戶老師的文章里，已經有過詳細的論述，他還將碼頭運營權與運河管理權的區(qū)別，比作了公交站和收費站，碼頭本身的權利就不是所有權，更無法影響到運河與航道的管理，特朗普、魯比奧的指控，只能反映出他們對港航物流領域的極端無知。

但同樣還是這個問題：我們都能夠掌握到的專業(yè)信息，美國政府會不知道嗎？再退一步，就算他們官員都在旋轉門里變得不學無術了，供他們決策的智庫會這么拉胯么？

所以我也和左老師聊，在正常的法律和行規(guī)下，公交站是公交站，收費站是收費站，大家各司其職，不會相互干擾和侵犯。可是如果闖進一個夾槍帶棒、無視規(guī)則的，把公交站改成了運兵站，威脅收費站交出崗亭，乃至于在霸占收費站后，又把公交站改成了新的收費站，“兩道收費”，這種可能性存不存在？

左老師的回復是：那就會是行政凌駕于商業(yè)。

那正如前文所勾勒的那樣，整起事件本身，難道不就是行政凌駕于商業(yè)的最新案例么？

一言以蔽之：當前美國政府的種種做法，正有可能把上文這些腦洞大開的推測一一落實。

現(xiàn)代化的國際社會，基石就是國家主權神圣不可侵犯、經濟秩序遵照各國達成的共約。而如今這兩條正被特朗普政府悉數(shù)侵犯，連基石都敢觸動，遑論大錘砸墻呢？

而且看過我系列文章的朋友都知道，我對特朗普政府的基本推測就是政績兌現(xiàn)壓力極強的“批判型政府”。越是內外交困，越有可能狗急跳墻去顛覆國際規(guī)則，并以此為政績去迎合“快樂教育”培養(yǎng)出的、計算機鍵盤都按不利索的基本盤。這也是美國親手造成的毒瘤反噬自己的大動脈。

具體到港運業(yè)務上，很多朋友都已經將其與美國計劃對我赴美船舶與自建船舶征收高額費用相聯(lián)系看待，這會成為打擊國內物流和造船業(yè)的“連環(huán)殺招”。

此外，如果美國將該規(guī)定延伸至其和其盟友所有的全部港口，成熟港口往往地段配套都更為健全，屆時一旦限制乃至禁止我船入港駐泊，將會進一步壓縮相關行業(yè)的生存空間。

有一位業(yè)內朋友說：“如果真做到這一步，那和宣戰(zhàn)沒什么兩樣了。”

但是，貿易戰(zhàn)、科技戰(zhàn)、金融戰(zhàn)……這么多“戰(zhàn)”結合起來，戰(zhàn)爭是不是早已開始？

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了這樣一幅畫面：四五百年前的英國，為了爭奪和維護自己的海上霸權，公然以議會立法、王室訓令等形式，縱容本國海盜對西班牙、葡萄牙、荷蘭等國商船的劫奪，德雷克之流還搶出了“生前身后名”。

到17世紀，英國更是以《航海法案》規(guī)定，非經英國允許外國商人不得與英國殖民地通商，進口到英國的產品只準使用規(guī)定產地的船只進行運輸，從英國出口的產品只準使用英國船只運輸。

歷史和現(xiàn)實似乎正在重疊，我相信這一屆的美國政客，完全有動力把“在商言商”變成“再傷鹽傷”。

這不僅是霸凌，也是一種虛弱和驚慌，包括左老師在內，很多航運從業(yè)者與軍事觀察者在一件事上是有共識的，這也是我在《選舉正酣，扒一扒美國兩黨都在回避的軍費問題》里曾經展現(xiàn)過的：美國?？哲娨?guī)模的斷崖式下滑，可能就在未來的5-10年內發(fā)生。

軍事霸權及配套技術霸權的“皮”之不存，所謂的金融霸權以及背后的全球霸權，“毛”又將焉附？

越是吹噓昭昭天命的，到這時候越是不會安于天命，反而越會窮兇極惡，需要我們做好底線思維。

也許這也恰恰是長和這次會如此迅速出手的原因之一。

我相信他們比我更理解，這樣一個國家，面對趕超者一貫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