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獨立后的第一個階段（1991-1998/1999年），克拉夫丘克（Leonid Kravchuk，1991-1994年）、庫奇馬（Leonid Kuchma，自1994年7月以來）兩位總統(tǒng)和總理拉扎連科（Pavlo Lazarenko）所領導的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集團占明顯的主導地位，該集團由新紅色權貴（neo-nomenklatura）和正在形成的資本家組成，他們有犯罪-政治關系和共.青團背景。

第一批寡頭資本家出現(xiàn)在天然氣、石油、潤滑油和燃料的貿易領域，拉扎連科、季莫申科（Yulia Tymoshenko）和平丘克（Victor Pinchuk）在這些領域占據(jù)主導。同時，通過殘酷的犯罪活動，一個與之敵對的資本階層正在頓涅茨克州形成。1996年的烏克蘭憲法使烏克蘭成為一個總統(tǒng)制共和國，從而將權力集中控制在總統(tǒng)府，即庫奇馬和他在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的親信手中。

（2）第二階段（1998/1999-2004年），頓涅茨克集團在烏克蘭經(jīng)濟、政治領域的影響力明顯上升。這個集團包括新任命的一些國家最高行政人員，例如總理阿扎羅夫（Mykola Azarov）和后來的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ych）。在國有企業(yè)的原始積累和頓涅茨克勢力占主導地位的金融產(chǎn)業(yè)集團的資本集中下，資產(chǎn)階級小集團形成了。

到了1990年代后期，這些勢力以階級派系的形式出現(xiàn)，并分別成立了地區(qū)黨（Partyof Regions）和許多其他黨，它們通過直接參與國家的政治決策來追求自己的利益。權力從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的新紅色權貴向頓涅茨克的小集團轉移，這是從拉扎連科的洗錢丑聞、季莫申科和YeESU失去對天然氣市場的控制、庫奇馬和平丘克的階級集團向頓涅茨克勢力妥協(xié)開始的。2004年底總統(tǒng)選舉之前的憲法改革將權力移交到議會上，由此保證了地區(qū)黨/頓涅茨克集團在亞努科維奇可能的選舉失利下，仍能在決策過程中發(fā)揮作用。

（3）第三階段是2004-2007年的短暫過渡期。2004年末的總統(tǒng)選舉中，資本集團之間的權力斗爭引發(fā)了長達兩個月的社會抗議。這場運動由總統(tǒng)候選人尤先科（Viktor Yushchenko）和季莫申科領導，他們背后的支持力量有頓涅茨克集團，如塔魯塔（Sergey Taruta）和麥克奇安（Oleg Mkrtchan）的頓巴斯工業(yè)聯(lián)盟（Industrial Unionof Donbass，簡稱ISD），和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資本，如克羅莫伊斯基（Ihor Kolomoyskyy）和博霍留勃夫（Hennadiy Boholyubov）的私有集團，以及烏克蘭的西方合作伙伴、美國和歐盟?？棺h反對亞努科維奇選舉舞弊，隨后，敵對勢力未能達成政治妥協(xié)。

地區(qū)黨控制的議會、反對黨、相關資產(chǎn)階級派系之間的沖突，以及尤先科未能維持對其先前支持者的忠誠，最終導致以下結果：（1）季莫申科的下臺；（2）隨后任命亞努科維奇為新總理。與尤先科和季莫申科有關的政黨迅速失去支持，在2007年的議會選舉中，地區(qū)黨贏得了多數(shù)席位，這標志著頓涅茨克陣營正式集中權力的開始。

（4）第四階段（2007-2013/2014年）中，頓涅茨克集團篡奪了國家權力。在2007年議會選舉與尤先科所在的政黨“我們的烏克蘭”（Our Ukraine）組成聯(lián)盟后，季莫申科再次被任命為總理。隨著全球信貸危機沖擊烏克蘭經(jīng)濟，季莫申科與菲爾塔什（Dmytro Firtash）在天然氣市場上的競爭演變成與俄羅斯的所謂“天然氣戰(zhàn)爭”，這讓她失去了作為總理的民眾支持。菲爾塔什幫助亞努科維奇在2010年的總統(tǒng)選舉中獲勝，再加上地區(qū)黨在議會中的多數(shù)席位，頓涅茨克集團得以控制了行政和立法部門的權力。權力的集中化因此加速了。

（5）最后但同樣重要的階段從2013年底至2014年初開始。期間發(fā)生了廣場抗議、克里米亞被吞并、內亂的加劇和武裝沖突的爆發(fā)。后者是“兩個烏克蘭”和“他者”神話的直接結果，沒有這兩個神話，俄羅斯支持的分離主義就不可能出現(xiàn)。

頓涅茨克集團和地區(qū)黨高層人物的下臺，不僅斬斷了他們中央集權的國家權力金字塔，而且實際上加劇了剩下的資本集團之間的競爭。在競爭加劇和缺乏民主授權的情況下，岌岌可危的統(tǒng)治集團越來越依賴于社會的分化，在“兩個烏克蘭”的神話中，每個烏克蘭都互為“他者”。

這種內部沖突、高度兩極分化的社會只能通過加強高壓政治來統(tǒng)治，荒謬的是，這種高壓政治反而因眼前急需解決的沖突而被合法化了。然而，在兩極分化的話語之下，日常的社會經(jīng)濟斗爭將許多烏克蘭人團結在一起，這成了朝不保夕的統(tǒng)治者最恐懼的一件事，因為他們的政治生命直接取決于他們刻意助長的沖突能維持多長時間。

3.兩個烏克蘭的神話

首先，“兩個烏克蘭”的區(qū)分完全是編造出來的神話。與之相反，烏克蘭是一個多民族、多文化和多宗教的國家，它與任何其他國家一樣，是多樣化、非同質的，它的“異質性是一種歷史常態(tài)（historical norms），而不是歷史例外”。因此，烏克蘭人的共存狀態(tài)不會突然自發(fā)地引發(fā)對抗。

政治技術專家們對話語的隨意操控，才是讓社會內部的分裂被制造成沖突的根源，因為他們只關心如何爭取到選舉支持和誹謗政治對手。這種操縱早在20世紀90年代就開始了，當時，頓巴斯罷工的礦工們被他們的“主人”利用來對付基輔政府，為的是與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的新紅色權貴達成一項市場準入?yún)f(xié)議。到21世紀初，這些政治技術專家以精湛的技藝制造出了“兩個烏克蘭”，被剝奪者則被有計劃地利用于階段性抗議和選舉舞弊。亞努科維奇對決尤先科的競選活動，正是劃定兩個烏克蘭之間的界線的決定性時刻。

烏克蘭當前在意識形態(tài)、種族或語言中不斷發(fā)展的沖突，往往是有意操縱的觀念/政治的對立，這種沖突是社會陣營、階級及集團內部和互相之間的權力平衡變化帶來的結構性破裂的結果。真正的沖突是國內寡頭和國外資本（歐盟、美國和俄羅斯企業(yè)）之間的階級形成和斗爭升級，他們通過顧問、金融“支持”相關組織等各種形式，間接參與烏克蘭的政策制定。

2014年的抗議活動也不是意識形態(tài)的，而是反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運動。根據(jù)一項對1037名廣場抗議參與者進行的調查，他們中的92%不屬于任何政黨或非政府組織。參加抗議活動的三個最常見的原因是：（1）反對警察鎮(zhèn)壓，尤其是11月30日晚上對抗議者的毆打（70%的受訪者）；（2）總統(tǒng)拒絕簽署烏克蘭-歐盟結盟協(xié)議（53.5%）；（3）改變?yōu)蹩颂m生活的愿望（50%）。只有5%的人表示他們是響應政治反對派領導人的呼吁而加入抗議活動的。從歷史唯物主義的定義來說，這場運動之中并不存在所謂的“階級”（class）。

硝煙中的抗議，2014年 圖源：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