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wǎng)：您認為讀懂中國文明和中國道路的關鍵是什么？如何才能講好中國故事？

謝茂松：要真正讀懂中國文明和中國道路，而不是停留在一些現(xiàn)象和故事上，關鍵在于讀懂中國文明的底層結構，然后再理解底層結構如何影響今天的中國道路。這也就是習近平總書記所說的：中國道路是從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的悠久文明中自信地走出來的。

我認為，中國文明的底層結構是從夏、商到西周自然發(fā)展而達到成熟的禮樂文明。中國政治傳統(tǒng)中最具代表性的政治思想是儒、道、法三家，這三家內(nèi)部所存在的張力，唯有在中國禮樂文明的底層結構下才能對其深刻理解。

春秋禮崩樂壞時，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對于禮的態(tài)度是繼承、損益，后起的法家則是破除之而主張全新的法，至于道家則是復古，其主張退回到小國寡民的狀態(tài)。在光譜上，儒家是中道，在國家與個人之間達到平衡；法家相對偏左，偏于國家；道家相對偏右，偏于個體自由。

禮樂文明傳統(tǒng)之為傳統(tǒng)，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生活方式，潛移默化地如水流一樣全部貫注于一代代中國人的政治、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禮樂文明傳統(tǒng)的抽象精神，即一以貫之之“道”，是《禮記》所說的“親親”與“尊尊”、“仁”與“義”二者之間的張力?！白鹱稹敝傲x”，代表《禮記》所說的“別異”之“秩序”；“親親”之“仁”，代表《禮記》所說“合同”之“和諧”。

戰(zhàn)國曾侯乙編鐘

秩序與和諧體現(xiàn)了中國文明的文化價值張力，二者在政治、社會的組織中缺一不可。秩序與和諧間的張力在具體實踐中的體現(xiàn)是，有時秩序強調(diào)過多而影響和諧，有時過分強調(diào)和諧而失去秩序，二者永遠處于動態(tài)平衡之中，需要不斷加以調(diào)整。

一旦把握了中國文明的底層結構，把握了底層結構的文化價值及其內(nèi)部張力，就把握了中國文明之為禮樂文明的最為核心的政、教關系問題，即政治與文化的關系問題；也就能把握中國傳統(tǒng)政治不是專制，而是“禮樂政治”、德性政治。

至于第二個問題，如何才能講好中國故事？我認為，首先要具備一種溫故知新的能力。

一方面，只有“溫故”——置身于悠久、深厚的偉大文明傳統(tǒng)之中，才有能力“知新”——理解當代各種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問題。另一方面，也唯有置身于時代而產(chǎn)生深刻的時代問題意識，也才有能力真切地體會、進入我們的文明傳統(tǒng)，訓詁式的饾饤之學即是與此無緣的。

只有做好全面、深刻的理解自我工作之后，才能做好向海外解釋中國理念、概念的工作。對外解釋，需要站在對方文化的立場上，找到雙方的契合點，“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性、人心、人情是中外共通的。

其次，我們可以通過低、中、高三個層次來講述中國故事，推動海外理解中國人的價值觀，盡可能地消除外界對于中國的誤解、疑慮。

所謂低層次，就是中國老百姓“日用而不知”的生活方式。“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可見“器”就是生活方式，背后的“道”就是文化價值觀，道器一體而不可分。

中國人的文化價值觀不是虛浮難懂的概念。比如中國老百姓都熟悉的“仁義”二字。仁者愛人，但愛有基礎、有先后順序，《論語》說孝悌為仁之本，從愛最近的親人開始，再擴展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擴展為天下一家甚至與萬物為一體。家庭、家族而不是原子式的個人，成為中華文明的核心。

孝不止于生前，不止于親身接觸的親人，還有對于去世親人、祖宗的終身祭祀。魯迅的小說《祝?！肪兔枋隽藗鹘y(tǒng)中國人春節(jié)時包括祭祖在內(nèi)的各種祭祀。

所謂中層次，即制度層面，包括中國的政治、社會、經(jīng)濟等各方面，體現(xiàn)的是中國社會主義制度對于資本主義的克服與超越。

比如新型政黨制度，即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就是在制度的“精神”“精意”上，也就是在德性上，對中國文明傳統(tǒng)中儒家士大夫政治的繼承與超越。

所謂高層次，則是這一整套“中庸”、中道制度背后一以貫之的“正道”，即文化價值觀。

這一套文化價值觀作用于每個中國人的心中。它是中國傳統(tǒng)禮樂文明的抽象精神，是《禮記》中所說的“親親”與“尊尊”、“仁”與“義”，以及它們所代表的和諧與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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