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能頂半邊天”是中國人耳熟能詳?shù)目谔?。中國女性不僅在家庭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也奮斗在各行各業(yè)，成為中流砥柱。近年來，我國在保障女性權益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但女性權益受損的情況仍時有發(fā)生，尤其在職場中。今年兩會，婦女權益相關議題再度受到代表委員們的廣泛關注。

在第114個“三八”國際婦女節(jié)到來之際，觀察者網(wǎng)圍繞女性婚戀焦慮、養(yǎng)育難題、職場困境等話題，對話上海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劉汶蓉。

在劉汶蓉看來，女性的解放、女性職業(yè)地位的保障是我國社會主義制度優(yōu)越性的重要表現(xiàn)，在性別平等方面，我們比美國等發(fā)達國家有更好的基礎。但今天，女性依然面臨著生育與職業(yè)發(fā)展難以平衡的問題，在就業(yè)市場中處于劣勢。

她希望國家可以在政策層面加大力度，為女性生育、就業(yè)，以及托育等方面提供更多支持，同時也呼吁女性努力走進社會，不要輕易去做全職媽媽。

2024年3月7日，江西吉安，女性建設者堅守崗位  圖源：視覺中國

【文/觀察者網(wǎng) 王愷雯  編輯/馮雪】

觀察者網(wǎng)：您長期從事家庭與婚姻研究，以您的觀察，近年來年輕女性的婚戀觀發(fā)生了哪些變化？您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些新的趨勢？

劉汶蓉：首先，我感覺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對婚戀的風險意識普遍比較高。離婚率的上升讓大家不再認為結婚是一種保障，反而對婚姻不穩(wěn)定性的感受更深了?；橐鰸M意度也呈下降趨勢，尤其是女性。以某一線城市為例，近10年來女性的婚姻滿意度下降得很厲害，和男性形成較大差距，導致女性對婚姻生活的向往也開始下降。

第二，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來說，愛情是祛魅化的。在上世紀70年代，人們眼中的愛情是神秘且神圣的，也是年輕人普遍向往、追求的東西，尤其是受教育程度高的女性。但今天的年輕人不再認為愛情是非常神圣或命中注定的，也對人生中是否一定要有“靈魂伴侶”產(chǎn)生質疑。他們的婚戀觀趨于理性化和世俗化，希望戀愛和婚姻能給生活帶來實際效益，“戀愛腦”反倒成了大家批判的東西。

從理性化和世俗化的角度來說，全世界其實都有這種趨勢，但在東亞社會更明顯。我們的婚姻不僅是兩個人的簡單結合，更是兩個家庭的結合，承載了很多經(jīng)濟保障的色彩，甚至帶有社會競爭和成功者的符號意義。也就是說，婚姻不僅僅是看兩個人是否在情感和興趣愛好上是否一致，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對方的經(jīng)濟情況。

第三，今天的社會，情感的“代償品”越來越多，愛情不再具有不可替代性。人在愛情中的情感體驗、在戀愛中感受到的甜蜜，似乎也不只是在真正的愛情中才能獲得，追星、追劇“磕CP”、虛擬戀人等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替代自己在戀愛中的感受，甚至別人的“糖”比自己的還要甜。

總體而言，我的這些年的感受是，人們已經(jīng)從追求親密情感走向了親密終結的趨勢。大家的風險感太強了，導致過度糾結，從而不愿投入到真正的婚戀關系中。

其實，從我們的調查來看，很多年輕人并不是不想結婚，只是覺得找不到合適的人，大家就觀望、焦慮、糾結。從人的生理周期來說，一旦過了年輕的階段，即荷爾蒙最豐富的時期，對愛情的渴望也會逐漸降低；而越成熟的人，也越難以和別人融合。因此這種等待的過程，會讓人不自覺地滑入單身，甚至是終身單身。

觀察者網(wǎng)：大齡未婚女性經(jīng)常會受到長輩的催婚壓力，亦被不少人污名化成“剩女”。您怎么看待這種現(xiàn)象？女性要如何面對這種壓力？

劉汶蓉：從人口學角度來說，我國男性的數(shù)量多于女性，為什么女性會被“?！蹦兀窟@和擇偶梯隊有關。我國女性的地位雖然提高了，但女性和比自己經(jīng)濟地位低的男性結合的婚配模式并沒有出現(xiàn)，因為婚姻很難放棄世俗的標準。因此，農(nóng)村通常是經(jīng)濟條件差的男性成為“光棍”，而城市里通常是經(jīng)濟條件好的女性被“剩下”。

我能理解父母為什么著急。孩子都是自己的寶，很多家長會說“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了，她一個人怎么辦？”他們擔心孩子沒有社會支持網(wǎng)絡，認為無論如何都要成一個家。而孩子往往會覺得，與其把時間精力投在相親上，不如投在自己身上。兩代人之間的矛盾就這樣產(chǎn)生了。

在我看來，婚姻的問題，“硬嫁”沒有必要，父母也應該知道，為了結婚而結婚是不會幸福的，還不如順其自然。

2024年1月26日，成都人民公園的相親角處，人們查看相親信息  圖源：視覺中國

另一方面，在大城市，婚姻市場其實很“卷”，優(yōu)秀的男女都要靠搶，被“剩下”的就好像考試“卷”不過一樣?？荚嚒熬怼?、工作“卷”、婚戀也“卷”，年輕人真的太累了。所以父母也要想通，沒有必要去逼。當然，年輕人也可以適當改變擇偶標準。

作為孩子，如果選擇單身，就要讓父母看到自己有過得好的能力，有建立社會支持網(wǎng)絡的能力，比如有穩(wěn)定的工作、良好的人際關系、健康的身體狀況。

我們在調查中還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現(xiàn)在男性主動追求女性的情況變少了，而且40歲以下男性的心理成熟和穩(wěn)定程度低于女性，這和以前是完全不同的，女性還希望在婚戀關系中處于被保護的狀態(tài)就很難。所以，如果想要在適婚年齡結婚，很多觀念都要改變。

觀察者網(wǎng)：已婚已育的職場女性會面臨如何平衡工作與家庭的問題。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位居世界前列，但同時也承擔著家務勞動、養(yǎng)育照料的主要職責。這些年很多人都在呼吁倡導合理構建家庭性別分工，除此之外，在減輕養(yǎng)育負擔方面，我國在政策層面做出了哪些努力？還可以有哪些突破？

劉汶蓉：2020年第四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結果顯示，在業(yè)女性從事家務勞動的時間約為男性的2倍。在工作和家庭的雙重壓力下，很多女性會覺得結婚非?！安粍澦恪薄?

如果要改變女性對婚姻的感受，國家就要在托育、養(yǎng)老方面投入更多，緩解女性的壓力。這方面我們國家已經(jīng)在推進了，但目前來說做得還不夠，沒有讓公眾感到很方便。

例如，一些城市的托育機構往往以街道為單位，難以輻射到離得遠的小區(qū)。我周圍的一些年輕人就反映他們沒見過托育機構，遇到急事孩子也無處可去。我認為在這方面還得加大投入。

另一方面，男性也需要做出改變。我們現(xiàn)在都在呼吁“父親參與”，近年來，那些非傳統(tǒng)成功、強大的男性形象開始受到大家的喜愛，說明越來越多的人已經(jīng)意識到男性在家庭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其實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