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初，溫州生產(chǎn)的假冒偽劣產(chǎn)品是全國有名的，溫州的皮鞋只能穿一個星期。有一年6月，溫州一位市委副書記陪我到蒼南檢查工作，晚上住在蒼南縣委招待所，洗澡的時候大家都赤膊，我也赤膊。他看到我的皮帶都鉤破了，就說：“柴省長啊，你怎么這么艱苦啊，你去買一根新的嘛，我們這里的牛皮皮帶很便宜的?！蔽艺f好的，吃了晚飯以后就讓他陪我到蒼南市場去看看，我當時也想看看市場。

到了蒼南市場之后，一看市場里皮帶很多啊，一條一條真漂亮。我拿了一根皮帶問老板：“是真皮還是假皮？聽說你們溫州有假皮！”老板說：“同志你不好弄錯哦，這個是真皮啊！”我說：“多少錢一條？”他說：“5塊錢。”我說： “5塊錢一條是真皮?。磕且膊粫桥Ｆぐ?？”他說：“真皮！真牛皮！”我再反問：“豬皮吧？”他說：“絕對不是豬皮，是我們溫州大批量生產(chǎn)的真牛皮！就是便宜。”我問溫州的副書記，他說沒關系，一般不會亂說的。我當下就說：“好，那我就買一條?！蔽野盐夷菞l破皮帶拉出來扔掉，給了他5塊錢。這條皮帶看起來是不錯。那時蔡惠明就說：“5塊錢一條的黃牛皮皮帶？沒這么便宜吧？”我說：“我也不知道，他們說是真的，那大概就是真的吧。”

那是6月份的事情。后來到了8月，我和省財政廳和交通廳兩位女副廳長到北京出差，住在浙江駐北京辦事處。8月天氣很熱，工作人員把我套間里的空調開得很足。剛和她們聊了兩句，我就打了個噴嚏。一打噴嚏，“壞了，我的皮帶斷了”。8月份，穿得很單薄的，我又不好意思對著兩位女副廳長說皮帶斷了，于是就捂著肚子說你們坐會兒，然后就往里間走去。她們大概以為我拉肚子了。我進去以后，把門一關。我把皮帶拉出來一看，里面是一層馬糞紙，外面用破布包起來，再用膠水粘起來，最后用塑料壓起來，看起來像真皮的。哎呀，當時沒辦法了，皮帶沒有了，我就到處找。后來還好，賓館房間的陽臺上有曬衣服的塑料繩，我就把那條塑料繩解下來，權當腰帶。最后我把襯衫拉到外面遮住里面的塑料繩。

副廳長她們還沒走，她們以為我拉肚子了，問我是不是肚子不好。我說不是肚子不好。她們問我那為什么捂著肚子進去?。课艺f是皮帶斷了。她們笑死了。下午只好叫我的秘書去買了條真皮帶。

從北京回來之后我就發(fā)火了，我在全省打假會上叫溫州表態(tài)，也把自己的遭遇給講了。下面哈哈大笑。我說這件事是真的，不是道聽途說，假冒偽劣產(chǎn)品竟然騙到本副省長身上來了。溫州出席會議的市領導非常不好意思，第二天就專門讓一個干部給我送來了一條真皮皮帶，說：“這是我們書記、市長給你賠禮道歉的，請你一定要收下。”后來我也不客氣，說：“收下！通過這件事，我也收下你們打假的決心?！焙髞頊刂菡娌诲e，舉行了全市大動員，還把劣質的鞋、劣質的皮帶、眼鏡什么的在武林廣場上堆了好多，當眾一把火給燒掉了。

1999年12月15日，奧康董事長王振滔在杭州火燒假冒溫州鞋。 資料圖

后來朱镕基總理來浙江檢查工作，總是跟我講：“柴松岳，你們浙江溫州的假冒偽劣產(chǎn)品太厲害了！一定要想辦法禁止。”我說我在抓，就把我們開會動員整頓的情況跟他講了，另外我還把我這個皮帶的事情跟他講了。他哈哈大笑，說：“你這個是報應，報應。溫州的假冒偽劣產(chǎn)品騙到你這個管工業(yè)的副省長身上了，你才引起重視，我過去跟你講了幾次你還不當回事?！蔽艺f：“我還是當回事的，不過這件事情讓我印象太深刻了。”

后來朱總理走到哪里就把這件事情講到哪里，不過他把這件事情講歪了，當時我是打了個噴嚏才把皮帶繃斷的，他卻說，溫州的假冒偽劣產(chǎn)品到了什么程度，竟然騙到了浙江分管工業(yè)的副省長柴松岳的頭上，柴松岳的皮帶用了還不到一個月，他放個屁就把皮帶給繃斷了。大家哈哈大笑，這下子全都知道了。后來吳儀同志到浙江來，她說：“柴松岳，镕基同志老說你放了個屁就把溫州的皮帶繃斷了?！蔽医忉屨f：“不是放屁繃斷的，是打噴嚏繃斷的，他弄錯了！”吳儀哈哈大笑說：“打噴嚏和放屁都差不多的。”我說：“你回去就跟朱镕基總理講，說柴松岳有意見，要讓他糾偏?！眳莾x真給朱镕基總理講了，朱總理就說：“糾什么偏，上面出氣，下面出氣，不都是一回事嗎？”這都是笑話啊，我想告訴大家浙江經(jīng)濟發(fā)展是怎么過來的。

圖為浙江寧波舟山港。 章勇濤 攝

為什么民營企業(yè)老總不能當勞模呢？

對于民營企業(yè)，雖然通過改制，產(chǎn)品質量有很大提高，但是大家對他們的認可還是要有個過程。1999年，評省級勞模，具體工作由省工會負責，報省政府批準。那時候我已經(jīng)是浙江省省長了，等副省長葉榮寶把名單確定好送到我辦公室之后，我拿起來一個個看，想：“怎么民營企業(yè)的老總一個都沒有啊？” 我印象中有許多很有名的民營企業(yè)老總，像南存輝啊，胡存中啊，還有蕭山的徐冠巨啊。富陽也有一位老總，名字記不得了，只記得那年長江發(fā)大水，他企業(yè)也不大，把一年大概200多萬元的利潤全部捐獻出來用于救災。

當時我就簽了意見，我說：“榮寶同志，請你考慮一下，浙江民營經(jīng)濟占了那么大比例，對國家作出的貢獻，無論是上繳國家的稅金，還是安置社會就業(yè)，民營企業(yè)都功不可沒。他們?yōu)樯鐣?、為國家作出的貢獻很大，特別是一批優(yōu)秀民營企業(yè)家。為什么評勞模的時候，沒有一個是民營經(jīng)濟的代表？今年請你考慮，有代表性的民營企業(yè)家要評省級勞模?！比~榮寶就去跟省總工會商量，因為具體工作是省總工會做的。他就把我的批示給省總工會的同志看，說希望有優(yōu)秀民營企業(yè)家的代表，不過數(shù)量多少可以考慮，這是政府對他們的鼓舞和認可。

省總工會的同志說不行，他們說請示過全國總工會，全國都沒有的，所以不能評，主要是對民營企業(yè)家的性質有不同意見。多數(shù)人認為他們的性質是資本所有者，資本所有者就是資本家，資本家怎么可以評勞模？這是混淆了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本質和道德線。

當時我就發(fā)火了，我說：“民營企業(yè)家是資本家？誰給他們戴的帽子？” 他們說不管戴與不戴，本質上他們就是資本家，他們是資本所有者。當時我認為，中國民營企業(yè)家和資本主義國家的資本家在本質上是有區(qū)別的。道理很簡單，中國現(xiàn)在是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國家，民營企業(yè)創(chuàng)造的社會財富，特別是為國家提供了大量稅金，解決了大量的社會就業(yè)問題，這些都是國家現(xiàn)時急需解決的難題，尤其是他們生產(chǎn)的物質財富，客觀上是為共產(chǎn)黨執(zhí)政服務。歸根到底，他們是為鞏固共產(chǎn)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制度服務，而資本主義制度下的資本家，他們創(chuàng)造的物質財富，歸根到底是為鞏固資本主義根基服務的，這是根本區(qū)別。他們接受共產(chǎn)黨的領導，他們?yōu)楣伯a(chǎn)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提供強大的物質基礎，就憑這一點，就不能把他們同資本主義制度下的資本家畫等號。所以我還是堅持他們中的優(yōu)秀民營企業(yè)家作為代表，評省級勞模。

我這番話一講，省總工會的同志想想也不無道理，就再請示全國總工會。全國總工會回復說：“還是不能評，問題不能解決，全國都沒有解決?！焙髞砦揖桶堰@些情況和我的想法向張德江同志匯報，他說：“這不是小事，尤其對浙江來說，是很現(xiàn)實的問題?！钡陆竞苤匾?，召開省委書記辦公會議專題討論，大家一致同意我的意見。就這樣，在浙江出現(xiàn)了民企老板當省級勞模。

這個問題從理論到實踐，打破了原來的禁區(qū)，浙江是全國第一家。后來《人民日報》頭版登出來《浙江省省政府決定評民營企業(yè)家勞?！?。報道說，這是柴松岳省長批準的。這下全國轟動了，北京一本雜志說：“沒有想到，一個省委副書記、省長理論水平這么低，把資本家算進勞動者，而且還評了勞模，混淆黑白?！薄斑@樣的人還能當省長？這樣的人還能當省委副書記？這樣的人在省一級領導里還不變顏色？”批得我夠嗆。

當時《人民日報》理論部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柴松岳同志，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你有什么話要說，我們可以為你申辯。”這使我非常感動！但是我后來想，為這種事情去申辯沒什么意思。我打了個電話向他們表示感謝，我說：“我對這些攻擊人的話，不在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確實我工作也很忙，沒時間、沒精力跟他們玩這一套?！边@是1999年上半年的事情，后來到了 1999年 7 月1日，江澤民同志發(fā)表“七一”講話，我就“解放”了。

（原題《【口述歷史】浙江省長打噴嚏繃斷皮帶 總理大笑：報應！》，王旻、嚴格、柴燕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