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6月份以來，從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財長耶倫和總統(tǒng)氣候問題特使克里，到“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美國政府及民間人物密集訪華，似乎透露出美國對華關系破冰的幾分誠意。然而，7月28日，美國總統(tǒng)拜登首次啟用“總統(tǒng)提取權”，宣布向臺灣當局提供價值3.45億美元的軍事援助，挑動臺海緊張關系。

中美關系將迎來轉機還是繼續(xù)惡化？近日，“軟實力”概念提出者、前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院長、教授約瑟夫·奈，借中文版新書《軟實力與中美競合》出版之機，就中美熱點話題接受了觀察者網的對話。

在中美關系的冰點時刻，約瑟夫·奈在對話中繼續(xù)倡導中美競爭性合作，并提醒中美兩國要在核控方面展開合作，避免滑入戰(zhàn)爭，也建議兩國擴大多層次交流以避免妖魔化對方，凡此種種，觀點頗具建設性。

但是，在臺灣問題、俄烏沖突以及“一帶一路”等議題上，他仍是美國主流價值觀的支持者，與我們的認知存在明顯分歧。在中美關系緊張之際，了解美國重磅學者的觀點確有必要，觀察者網分享對話全文，供讀者參考。特別感謝中信出版社編輯梁明月為此次對話提供的幫助！】

約瑟夫·奈，軟實力概念提出者、前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院長

【對話/觀察者網 高艷平】

觀察者網：我們想從您家收養(yǎng)中國廣西女孩的故事開始。如果您不想回答，我們可以忽略這個話題。她今年有23歲了吧？您能告訴我們她近況如何嗎？她是否對您對中國的態(tài)度、觀點和研究工作產生過影響呢？

約瑟夫·奈：當我兒子和兒媳發(fā)現(xiàn)他們無法生寶寶時，他們就申請從中國領養(yǎng)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7個月大的時候就來到我們家了?，F(xiàn)在她快大學畢業(yè)了，她是個很優(yōu)秀的女孩。他們一家人目前住在舊金山，我一年能見到他們兩三次。

她給我們全家人都帶來了溫暖，我們非常愛她。她的到來肯定會影響我們一家人對中國的感受，但是，我對中國的感受并不是由我的孫女麥琪決定的，而是由一些更宏大的政治問題所決定，不過她的確在這方面產生了某種影響。

中美大國競爭還會持續(xù)十年左右

觀察者網：很高興聽到她的近況，我們進入正題，從您新出版的《軟實力與中美競合》這本書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年您一直強調中美關系的競爭性合作，并且提出軟實力并不一定是零和博弈，也反對中美之間的新冷戰(zhàn)話語。這些跟中國對中美關系的立場很接近。然而最近幾年中美關系日漸緊張，面臨脫軌風險，您認為這是什么原因導致的？

約瑟夫·奈：我們可以從歷史角度來看待我們兩國之間的關系。我們一共經歷了三個為期二十年的周期。

還記得嗎，兩國在20世紀50年代實際上是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的。20世紀70年代，尼克松與毛澤東會晤之后，我們基本上是一種合作關系，我們共同對抗蘇聯(lián)。從1990年代到本世紀初的十年，我們之間的接觸主要集中在經濟領域。

此后一直到今天，我們開始了第四個周期，第四個周期的主題是大國競爭。看一下前三個周期就知道，以大國競爭為主要特征的第四周期可能還會持續(xù)十年左右。

大國競爭并不一定是零和博弈。美中兩國在一些領域是有共同利益的，維護全球經濟健康、保持金融穩(wěn)定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當然還有一些非常重要的領域，如應對氣候變化、抗擊大流行病以及防止核擴散等。

2021年3月的中美戰(zhàn)略對話，堪稱中國首次直面對美競爭的宣言書

因此，即便在大國競爭時期，我們仍有許多領域是需要合作的，這就是我把美中關系稱為合作性競爭關系的原因。我們必須面對競爭存在的事實，但這并不應該妨礙我們展開合作。

中美核武管控合作做得還不夠

觀察者網：今年4月您重新提到1986年寫的《核倫理》這本書。對比1980年代時，您說，“時代不同了，但基本的核威懾適用性悖論仍然是一樣的”。如何理解這句話，當前的中美緊張關系和1980年的美蘇對抗有何異同？

約瑟夫·奈：在美蘇核競賽時期，美蘇兩國花了很長時間才制定出行動規(guī)則（指1972年美蘇簽署《限制反彈道導彈系統(tǒng)條約》 (Treaty on the Limitation of Anti-Ballistic Missile Systems）。兩國的軍備競賽，導致了局勢的高度緊張，此后兩國逐步走向軍控并建立起磋商機制。

不過，美國和中國之間的核競爭還沒有達到美蘇當年那樣激烈的水平。中國目前正在充實其核武庫，我認為華盛頓和北京都已經認識到，兩國并不需要擁有同等規(guī)模的龐大核武器來建立威懾。

一般來說，如果有一兩枚核武器在美國的城市爆炸，就足以威懾美國人；對中國來說也是如此。所以問題在于，我們該如何制定規(guī)則來管控核武器，避免走向失控。截止目前，我認為美國和中國在制定此類規(guī)則方面做得還不夠。我希望這可以成為中美兩國展開合作的一個領域。

拜登政府的表現(xiàn)比特朗普好

觀察者網：您在2020的著作《道義問題？從羅斯福到特朗普總統(tǒng)的美國外交政策》中建立了一套美國總統(tǒng)道德決策的記分卡。就美國對華政策而言，按照您的評判方法，什么決策算得上道德決策？能否舉美國對華政策的正反例子說明？

約瑟夫·奈：在思考這個問題時，我們應該看總統(tǒng)的動機或目的，再看他們使用的手段，以及采取的行動所帶來的后果?？纯窗莸钦膶θA政策，其目標并非改變中國或制服中國，因為這種目標是不切實際的，而且勢必會引發(fā)沖突。

國務卿布林肯最近就說，美國對華政策的目標是競爭性共存，這一政策對美中雙方都有好處。如果你看看美國使用的手段，我們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卷入與中國的直接軍事對抗。再看執(zhí)行該政策的結果，一段時間內，美中兩國能夠對全球經濟和本國發(fā)展做出貢獻，并且避免了對兩國、甚至全世界造成威脅。

至于特朗普政府，我發(fā)現(xiàn)他在陳述自己的目標和執(zhí)行政策的時候經常糊里糊涂。我想拜登政府做得更好。

對俄制裁帶來去美元化風險，是值得的

觀察者網：許多評論人士認為美國的軟實力下降了。烏克蘭戰(zhàn)爭就是一個例子，至少從中國人的角度來說，美國的軟實力在此次危機中被明顯削弱了。一方面原因，到目前為止，美國并沒有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地位來推動俄烏和談。相反，美國向烏克蘭提供了巨額軍事援助。另一個原因，美國將美元武器化，并對俄羅斯進行金融制裁，這導致了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南方國家的去美元化浪潮。

然而，您最近在接受《世界報業(yè)辛迪加》對話時提到拜登總統(tǒng)在俄烏戰(zhàn)爭問題上處理得不錯。您能再解釋一下這個觀點嗎？在2009年的一篇“巧實力：融合軟實力與硬實力”的文章中，您提到：美國在冷戰(zhàn)中巧妙運用巧實力，最終蘇聯(lián)解體、柏林墻被推倒。那么在您看來，美國將如何展現(xiàn)自己巧實力，來推動解決俄烏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