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于濱】

美國選戰(zhàn)進入倒計時，選情卻更為撲簌迷離。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局長科米11月6日突然宣稱，F(xiàn)BI一周前對民主黨總統(tǒng)候選人希拉里的電郵門事件重新調查結束，維持7月做出的不建議起訴希拉里的結論。

這是FBI克米局長自今年7月以來，第三次插手希拉里的郵電門事件。第一次是今年7月，科米宣布，擔任美國國務卿的希拉里在職期間使用私人郵箱和私人服務器處理公務和政府機密的行為“極度草率”，但沒有證據顯示希拉里有意違反法律，調查結果不足以對希拉里提出訴訟。第二次是10月28日，即美國大選投票日前11天，科米突然宣布重啟郵電門調查，原因是新發(fā)現(xiàn)了一批可能與此案有關的郵件。

如果說科米的第一板斧使希拉里如釋重負，在大選的最后數月輕裝上陣，民調一路領先，大有問鼎白宮、志在必得之勢?？泼椎牡诙甯珓t使最后沖刺的女強人猝不及防，頓失動力；一時間，美國選局和股市都持續(xù)震蕩，暗潮洶涌。而FBI在大選 “臨門一腳”前夕的第三板斧，卻實實在在砸在川普頭上，幾乎唾手可得的白宮，又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奢望之物。

FBI何以如此出爾反爾，且“大張旗鼓”，似乎已經超出該系統(tǒng)一向低調行事的慣例。一個并非不合理的解釋是，10月底FBI重開“郵電門”調查后，科米面臨來自希拉里陣營和華盛頓權勢集團極大的壓力，迫不得已對希拉里網開一面，高舉輕放。

科米面臨的最大壓力，是奧巴馬從最初的 “中立”轉向批評科米。FBI重開郵電門調查的頭三天，白宮對FBI的調查保持中立，白宮新聞官歐內斯特還稱科米是一位正直（man of integrity）和講原則(man of principle)的FBI局長。兩天后，奧巴馬則明確表示反對FBI“草率行事”。與此同時，希拉里的競選團隊、主流媒體和親希拉里的司法部長林奇，都對科米大肆抨擊，迫其改弦更張。四天以后，科米宣布調查結束，維持原判，希拉里沒有違法?？泼淄瑫r感謝FBI工作人員的“職業(yè)精神”（professionalism）：“他們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高質量地完成了這么大的工作量”……

FBI局長：詹姆斯·科米

不排除FBI使盡洪荒之力，高速優(yōu)質地完成調查。然而以10天時間審查650,000封郵件，平均不到0.66秒審核一份郵件，對比在此之前花了12個月調查33,000封郵件，二者差的實在離譜！多多少少給人以草草收場的感覺。

FBI第三板斧的真正動機，可能只有科米自己心里明白。然而這枚在大選前夕落在川普頭上的“重磅炸彈”，如果放在美國此次大選的大背景下，也并非離譜。

“紅”與“黑”之爭

2016年驢象之爭，確實折射出美國出美式民主日益極化（polarization）的嚴酷的現(xiàn)實和深度割裂的美國社會。

川普眼中的美國暴恐肆虐，經濟下滑，民不聊生，“政治正確”令人窒息。為了撥“亂”反“正”，川普口無遮攔，動輒羞辱女性，糟蹋移民，挑戰(zhàn)“政治正確”，被共和黨大佬和建制派視為俗不可耐的土豪, 不恥與之為伍。但在日益貧困化、弱智化和邊緣化的“沉默多數” (silent majority)眼里，川普的反移民反多元反全球化和反智主義，正是根治“美國病”的猛藥。至于川普那些粗言穢語，在“憤怒的”白人看來，卻是接地氣的表現(xiàn)，正是：床破不壞，庶民不愛。

川普要打“黑”，希拉里偏唱“紅”。希拉里團隊和美國主流媒體的口中和筆下，美利堅被描繪成一個多元包容、平等關愛、充滿機遇和蒸蒸日上的國度，而希拉里則是正義、理性、團結、平等（包括性別平等）的化身：“美國已經很偉大了。美國已經很強大了”（“America is already great.  America is already strong”）。在民主黨代會上，民主黨精選的各界各色人士也現(xiàn)身說法，為奧巴馬的八年政績歌功頌德。至于美國的問題，要么避而不談，要么輕描淡寫，或是統(tǒng)統(tǒng)歸于“正在解決之列”。

然而在這場“紅”“黑”之爭中，使希拉里和她所代表的美國主流和精英們最難以接受的，是川普對美國對外政策的強烈抨擊。希拉里擔任國務卿期間，美國接連除掉卡扎菲，搞亂敘利亞，在南海唆使東盟群毆中國，在東北亞縱容日本極右派制衡和平崛起的中國，用烏克蘭打掉日益顯現(xiàn)的“柏林-莫斯科軸心”，走上一條四面出擊、八方樹敵的不歸之路。其前臺背后，都有希拉里的“自由干涉主義”（liberal interventionism）的強烈印記。如今，“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希拉里，早已是美國軍工集團的不二人選，華盛頓各類智庫的“秀才”們更是踴躍加盟希拉里團隊，生怕被川普的“孤立主義”砸了飯碗。

在川普眼中，中東戰(zhàn)亂不已，“伊斯蘭國”坐大，難民如潮，禍及世界；美國聲譽掃地，蒙羞受辱，外交官任人宰割，士兵被迫下跪。而這一切，擔任國務卿的希拉里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個令主流派怒不可遏又束手無策的川普，還在對外政策上改寫美國“愛國賊”的定義，比如：美國沒有資格教訓其他國家，美國應該量力而行，不應無條件地為盟國買單，應該與中俄這樣的大國搞好關系，等等。如此自知之明之士，二戰(zhàn)以后的美國實為罕見。問題是，早已習慣于充當“不可或缺”(indispensable) 的世界領袖的美國主流派，會饒了這個實話實說、“自毀長城”的“攪局者”嗎？！

墻倒眾人推？

初選時期，人們對于信口開河、不按常理出牌的川普可以一笑了之。如今作為共和黨的總統(tǒng)競選人，川普“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對已經習慣于領導（或折騰）世界的美國精英，賺得盆滿缽盈的軍火商，和在華盛頓一手遮天的好戰(zhàn)派(war party)來說，無疑是具有顛覆性的威脅，如不摧之，后患無窮。

民主黨大會前后，希拉里和奧巴馬一唱一和，把本來是黑箱作業(yè)的“郵件門”的黑鍋直接扣到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頭上，強烈暗示川普“通匪”。奧巴馬為希拉里站臺時，干脆把川普這個“土生土長的煽動家”(homegrown demagogue)與法西斯、共產主義和伊斯蘭極端分子相提并論。

選戰(zhàn)就是嘴仗，說者語不驚人死不休，聽者也不必過分在意。然而2016選戰(zhàn)中“美女”與“野獸”（beauty and beast）之爭，單靠慷慨激昂的演說，如醉如癡的代表，夫唱妻隨/妻榮夫貴的恩愛秀，已經無法壓倒對方；賣國愛國的大是大非問題，已經擺上臺面。

11月2日投票前，盡管川普仍然會我行我素，還會擺出一付“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架勢。然而匹夫之勇，恐難應對眾敵。川普面對的是法國學者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180年前對美國政治最為精準的描述：即“多數暴政”（tyranny of the majority），其中不僅有政壇老將希拉里，里通外國的高帽子，可以指鹿為馬的主流媒體，盤根錯節(jié)的軍工集團，在世界各地生意興隆的大公司，能夠操縱選戰(zhàn)的華爾街大佬（川普是自己掏腰包競選），誰都得罪不起的非裔，已經對川普恨之入骨的西裔和穆斯林。不僅如此，共和黨里還有眾多抵制派和騎墻者，也許很快就會兩害相權取其輕，寧可投奔左右通吃的希拉里。

而FBI的第三板斧，對困獸猶斗的川普無疑是釜底抽薪。2016年美國選戰(zhàn)中，川普不成“王”，便為“寇”，美國政治這一巨型絞肉機中不同情也容不得唐吉珂德式的挑戰(zhàn)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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