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在1952年8月初，唐章洪成了實現(xiàn)“三百方針”要求的第一人。

此前他已接近了這個目標(biāo)：用71發(fā)炮彈，斃傷98個敵人——這只是“單炮游動”的賬本。

那是個早上，初升的太陽西照，觀察哨正好把正在雞雄山半腰那個臺地上搬運(yùn)物資的敵人瞅得清清楚楚：兩堆物資，十來個敵人。那會兒，下甘嶺和雞雄山的敵人被唐章洪們的“冷炮”折騰得很難受，都是搶在天亮前運(yùn)送和搬運(yùn)物資。這天稍微晚了點，正好太陽又升起得早些，于是又成了唐章洪巡獵的目標(biāo)……

但這個目標(biāo)距唐章洪的炮位較遠(yuǎn)：2200米——得用“金陵造”炮彈。

唐章洪打了兩炮，觀察哨報告：打中了，炮彈恰好落在平臺上，敵人頓作鳥獸散，剩下了4個是躺著的，其中一個過了一會兒被抬走了，另外三個一動不動的沒管，看樣子是被打死了——這就是唐章洪擊消滅的第101個目標(biāo)：他在65天內(nèi)，“單炮游動”作戰(zhàn)40余次，用彈73發(fā)，超越“三百方針”指標(biāo)。

這也是整個志愿軍八二迫擊炮“單炮游動”第一個“殲敵百名”的戰(zhàn)果。

指導(dǎo)員高晉文樂壞了，馬上宣布將唐章洪調(diào)出一班，到二線去搞“傳幫帶”。

當(dāng)然，高晉文也是存了小心眼兒的：要保護(hù)“典型”，不能讓他被“閃失”了。再說，真要再打大仗，這個兵興許還能頂大用。而為他的這點兒“小心眼兒”，當(dāng)著唐章洪的面兒，高晉文還跟團(tuán)直屬股主管直屬隊的協(xié)理員嗆了一架——按協(xié)理員那意思，是讓唐章洪在一線“發(fā)揮優(yōu)勢，繼續(xù)打，打夠200個”；而指導(dǎo)員的算盤門清兒，說不干就是不干：他一個人本事再大，能有多大力量，多帶點徒弟出來，作用不是更大么？……

這倆“九毛九”山西佬，各有各的賬本，就為這個半樁毛孩子兵，嗆紅了臉。

然而他剛到二班“傳幫帶”的第一天，就差點兒被“閃失”了。

二班長李光耀是個云南老兵，解放戰(zhàn)士，身板兒壯實，吃苦耐勞也沒得說。

最大的特點：膽兒肥！

那天一大早，天麻麻亮，他就叫上唐章洪：“小唐，走，砍棵樹來加固工事！”

砍樹？上哪砍樹，這邊陣地到處都被敵人炮火給犁得光禿禿的，草都沒長幾根，哪來的樹？

唐章洪頭皮一麻心里一激靈：天，二班長這是要到敵人那邊去砍樹?。坎贿^這是到二班來搞“傳幫帶”第一天，唐章洪可不想鬧個“怕死”的名聲跌了一班的份兒。只好硬著頭皮扛上一把斧子跟著李光耀下了山，去砍這棵很可能會送掉小命的樹。

二班長瞅準(zhǔn)的“砍樹”那地方，正好是在537.7高地北山與597.9高地之間的山溝里敵我雙方之間的緩沖地帶靠敵人那一側(cè)。那片地方有一片樹林，但也在雞雄山敵人固定坦克、537.7高地敵人的無座力炮、下甘嶺敵人地堡里的重機(jī)槍甚至步槍的射擊范圍之內(nèi)——真要是被人家瞅見了，那可是躲也沒地兒躲，跑也沒處跑……

可也是怪了，二班長和唐章洪砍樹砍得轟轟烈烈——始終懸著一顆心的唐章洪感覺簡直就是驚天動地，敵人卻絲毫沒有反應(yīng)。直到了他們二人扛著砍下的那棵大樹大搖大擺地回到了537.7高地北山陣地，敵人那邊竟然也一槍一炮未發(fā)——他們回來的路途，就在537.7高地主峰敵人步槍射程之內(nèi)，光禿禿的山坡上，倆人的目標(biāo)非常明顯……

途經(jīng)537.7高地北山步兵一連陣地時，步兵弟兄們都七嘴八舌地數(shù)落他倆：

“你們兩個膽子也太大了，是不是不砍那棵樹你們就活不了呀？”

“我們可都捏著一把汗哪？又不敢喊叫又不敢開搶！”

“真是太懸了，要有一個敵人發(fā)現(xiàn)你們，你們就成了人家的活靶了！”

“還‘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哩，我看你們這是‘暴露自己讓敵人來消滅’……”

……

“那天要有敵人狙擊手活動，一打一個準(zhǔn)兒。呵呵，那時候年輕，就是賭著了一口氣！”

對當(dāng)年的冒失莽撞，多年后唐章洪老人也覺得荒唐好笑。

事后分析，敵人可能被狙擊手們打怕了，白天也不出來活動，連觀察哨也躲起來不管事兒了——也許是睡著了。而事過境遷大家都冷靜下來后，唐章洪也給二班長提了一個“合理化建議”，以后再砍樹，稍微繞點路，在靠后邊的山谷里去砍，那是個死角，敵人夠不著……

不過這樹再也砍不成了，有人匯報到連里，二班長——不，二桿子班長，被擼得不輕。據(jù)說最會作“思想工作”的“九毛九”指導(dǎo)員那天跳著腳“剋”他，二桿子班長被唾沫星子噴了一臉還不敢去抹：誰都知道指導(dǎo)員有個專門盤點“戰(zhàn)斗力”的小賬本兒，那是他的心肝寶貝，要有誰打他那賬本上“戰(zhàn)斗力”的主意，那就象是有人操刀子要割他的肉……

這位有點二桿子勁兒的班長后來在上甘嶺戰(zhàn)役中負(fù)了重傷，唐章洪從此再沒有見到他。

李光耀負(fù)傷的情況也是有些離奇，那是上甘嶺打響后的第一天。炮二班的炮彈打沒了，急了眼的他跳出掩體，操起一支步槍趴在地上就朝敵人射擊，卻不料屁股蹶得太高，被敵人的一串機(jī)槍子彈給打開了花。擔(dān)架上來了他坐不能坐躺不能躺只好趴著。而更離奇的是，在后送途中遇上敵人轟炸，4個擔(dān)架員傷的傷亡的亡，他也被爆炸氣浪給掀到了山下。可當(dāng)人們找到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竟然沒有再次被創(chuàng)。

這是命大，還是運(yùn)氣大？恐怕誰也說不清楚。

八

“你們‘單炮游動’時，有沒有打了又沒有戰(zhàn)果的時候？”

“有，那次打汽車就很遺憾?！?

在二班“傳幫帶”時，唐章洪打壞了敵人兩輛汽車。

第一次，唐章洪和他帶的“徒弟”彭良玉師徒配合，唐章洪測距報諸元，彭良玉裝填炮彈，一炮就把雞雄山半山 腰那個臺地上敵人的一輛彈藥車給打癱在那兒了。他們跑到觀察哨，親眼看見那輛汽車著了火，冒出了濃濃的黑煙。

可惜的是，司機(jī)還是跑掉了——觀察哨望遠(yuǎn)鏡里瞅得很清楚，

這可是炮連“單炮游動”以來第一次打掉了敵人一輛汽車，所以團(tuán)里還來了個“通報表揚(yáng)”’。

不過哩，這筆功勞是算在徒弟彭良玉賬上的。

這個唐章洪沒意見，徒弟打得好，師傅臉上也有光。

第二次，師徒倆攜手合作，又把一輛汽車給打趴下了，大家都很高興。

可過了兩天，觀察哨又報告：那輛汽車掉了個頭，可能是修好了要跑。

唐章洪們又來了勁頭，趕緊架跑測距，準(zhǔn)備再次把它打趴下。

可一翻彈藥箱，卻只剩兩發(fā)“金陵造”了——炮位距目標(biāo)有2100米，土八路的“太行造”炮彈夠不著。

兩發(fā)就兩發(fā)，打！

也是邪門兒，兩發(fā)炮彈過去，都沒吊中。后來分析：由于公路是在山間的陡坡上，測距有一定難度——左右只偏差了一米，一發(fā)在公路右側(cè)的高坡上，另一發(fā)打在左側(cè)的公路下爆炸，只對汽車造成了損傷（如果在平地上肯定被摧毀）。

兩位共產(chǎn)黨員英雄母親——黃繼光的母親鄧芳芝（左）唐章洪的母親向祖秀（右），他們都養(yǎng)育了一個好兒子

再翻箱倒柜一通亂找沒找著“金陵造”，又跑到連部搬來一箱，又送出去一發(fā)。

可敵人的車也已經(jīng)發(fā)動起來，跑了。

唐章洪好不掃興——這太背離“三百方針”了。

不過打那兒以后，下甘嶺這個臺地上，再也看不見敵人的汽車了。

這算是還了個愿。

“你還打過其他目標(biāo)沒有？比如坦克？”多年后筆者詢問老人。

“打過，不過都沒戰(zhàn)果。雞雄山上有敵人的固定坦克，我們曾經(jīng)打過它的主意，但迫擊炮彈打在坦克上沒什么效果，想乘敵人揭開坦克蓋子里往坦克里吊吧，距離太遠(yuǎn)目標(biāo)太小難度太大，試了幾次都不成，只好放棄——我們有‘三百方針’，賠不起炮彈呀！”

“地堡呢？”

“不成”，老人搖頭，“這個迫擊炮不行，得用火箭筒、無后炮等直射火炮?！?

不過這些東西口徑小、射程小，在志愿軍部隊中裝備也并不多。

“咱們的‘太行造’不好使，你們用沒用過繳獲敵人的八一迫擊炮彈？”

“用過，敵人的炮彈要長些，藥包是卡片式，用的時候卡上去，咱們的八二炮也能用，威力好象還挺大，比我們的炮彈長出去兩三倍，聲音也挺響，引信也可視情況變換成瞬時或延時（穿透作用）。可我們對這些炮彈彈道什么的性能參數(shù)的不清楚，也就是打著玩玩兒——這種彈藥消耗是不計入‘冷炮戰(zhàn)’成本的。記得有一次在下甘嶺打敵人的帳篷時曾經(jīng)打過10多發(fā)，好象準(zhǔn)頭還行，帳篷也打塌了，敵人也跑散了，有沒有戰(zhàn)果也不清楚。后來還看見有敵人在刨坑挖彈片，好象是想研究研究我們的炮怎么會打出了他們的炮彈……”

……

后來，師團(tuán)首長把這個半樁毛孩子調(diào)了出了一線，給了個新任務(wù)是四處播種——美其名曰“傳幫帶”，友鄰部隊好吃好喝地伺候著現(xiàn)場教學(xué)，甚至還到朝鮮人民軍部隊去顯擺了一番。而就在這些現(xiàn)教現(xiàn)打的“現(xiàn)場觀摩教學(xué)”的“靶場”上，他還用別的部隊的火炮和炮彈，先后放倒了數(shù)十個敵人……

牛啊牛，牛！

到上甘嶺戰(zhàn)役前，唐章洪就立下了兩次二等功，一次一等功——三等功就不用算了，是第十五軍立功次數(shù)最多的一位。軍里還授予他“百名狙擊手”榮譽(yù)稱號——就在那天，師政治部副主任楊亞陸送了他一本蘇聯(lián)小說《恐懼與無畏》作為紀(jì)念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