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個前中央電視臺的wang姓制片人，在微博上公布自己已經(jīng)在5天前辦完離職手續(xù)。這事兒本來就是個自由擇業(yè)的問題，但因為牽涉了兩個問題，突然變得大起來。

第一是這人闡述的離職理由是“因為微博”，具體地說，曾在2011年的“7.23動車事故”后因為發(fā)言不當被處罰，最近則因為在八月份公安部打擊網(wǎng)絡(luò)謠言期間發(fā)布了不當評論被處罰；第二個原因是此人來歷不凡，他是央視著名節(jié)目制片人，據(jù)稱是“白巖松背后的男人”，于是自然代表著央視追求“進步和不妥協(xié)”的一派。

這位wang同行用的是文藝情懷描述此事：“我聆聽《光明》/也許迷途的惆悵會扯碎我的腳步/可我相信未來會給我一雙夢想的翅膀/雖然失敗的苦痛已讓我遍體鱗傷/可我堅信光明就在遠方/……”以至于同樣作為新聞系出身有10年傳媒一線采編經(jīng)驗的我，竟然找不全此事的六要素（俗稱五個W一個H），比如說，他究竟因為微博被開除/解除合同/下崗，還是他已經(jīng)找好高薪下家又抑或自己創(chuàng)業(yè)？需知，這些細節(jié)都會對全局的真實造成重要的影響（這是我在新聞學院學到的關(guān)于真實性的主要觀點）。如果是真的因為發(fā)微博被“迫害”，那應該有事實，如果是轉(zhuǎn)行跳槽，那應該慶祝自己新的事業(yè)起點，否則難逃迫害妄想狂如“男傅蘋”之譏。

央視wang姓制片人微博截圖

講到“迫害妄想”，我必須坦白，自己年輕時也有過，估計很多傳媒人都有過。十幾年來，我在媒體圈跳槽過數(shù)次，最終離開，每次離去總不免有些傷懷，于是也總有傾訴。我記得自己第一次跳槽前，報道過幾次惡性貪腐事件，也確實因為被所供職的媒體“處罰”過，于是在吐槽前，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跟傾訴對象們大談了一番“中國的新聞現(xiàn)實如何黑暗”，好像自己全是為此。然而實際上只有自己知道，原來的單位也并沒有實質(zhì)性地給我穿小鞋，甚至同事們談起這事還都甚為維護，假如不是有下家接收，我斷然是不會辭職的。

多年后我回望自己的傳媒生涯，覺得精彩之余存在兩點重大的遺憾。第一是自負，第二是煽情。

自負的產(chǎn)生背景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當記者久了普遍會“見多識廣”，這很正常，但是慢慢會演化為“都看穿了”的偏見。因為記者要在區(qū)區(qū)幾天最多十幾天功夫?qū)懗鲩L篇報道，多少都有一點“高度歸納提煉”的本事，但問題在于很多事表面看看問問和實際操作體會根本就是兩碼事。表面了解一件事都是單角度和線性的，實際操作一件事肯定要考慮各種人事、利益的糾葛。但記者追求的是“犀利的穿刺”，很多時候刺痛過后就會產(chǎn)生飄飄欲仙的過癮感覺，仿佛自己瞬間達到了“世事洞明”的高度。

自負者很容易就走向煽情，因為總覺得自己是宇宙的真理來源，所以與人爭辯重在維護“立場”而非辨明事實，受到打擊不會舍己從人而是一意頂抗直到悲憤難以自已。

在過去的十幾年里，傳統(tǒng)媒體充斥了這樣的“大聲疾呼者”。比如在wang同學悲憤不已的“動車事故”中，我們看到他所代表的公知謾罵批評得毫無技術(shù)含量，只是比誰的觀點夠“直”，誰更煽情，誰更敢突破宣傳系統(tǒng)的底線。而這些并非傳統(tǒng)媒體的特長，受眾需要傳統(tǒng)媒體告訴他們的是事實而非觀點，那些粗淺的“呼喚光明”，微博上多得不計其數(shù)。

流連于“自負”和“煽情”，導致他發(fā)出“如果把一個節(jié)目辦成銷量第一、令人不齒的《環(huán)球時報》……不擔心總有一天我們會被時代所唾棄嗎？”、“央視里，除了白巖松的個人努力之外，有誰記得央視在過去幾年中有過什么樣的有分量的、振聾發(fā)聵的、有影響力的評論？”這樣幼稚而經(jīng)不起調(diào)查推敲的觀點。銷量第一和銷量無幾的，誰會先被時代拋棄？筆者認識的央視認真報道好新聞事實的一線記者太多了，要辦出銷量第一的報紙顯然也不是靠所謂“無恥”，要不然那么多無恥的媒體怎么沒辦出銷量來？這種偏見飽含了酸酸的“懷才不遇”。

他在自己的一條微博中這樣感慨過：“作為媒體人，感慨于在日本大地震的報道中NHK顯示出的真正的客觀、理性、公正的媒體精神和職業(yè)操守，它甚至超越了日本ZF成為大災難中日本的品格。這是一個‘公共電視臺’而非所謂的‘國家電視臺’呈現(xiàn)的風范。他們及時迅速的公布ZF信息，但并不代表ZF，或者成為代言人。”

這話說得很在理，媒體人的職責是真正的客觀、理性、公正，哪怕如日本NHK這樣的純商業(yè)電視臺，媒體也不會為了收視率迎合非客觀的觀點，這個“非客觀”既包括ZF宣傳機構(gòu)的壓力，也包括迎合民粹故意煽情的需求，更要抵抗的是內(nèi)心世界里覺得“老子判斷這次肯定是如何如何有內(nèi)幕”的誘惑。否則，媒體存在的價值真的就不大了，不就是跟老百姓瞎聊天扯淡一回事么？傳媒的精神，不在于比老百姓更高一等更敢評論，而是在于更注重事實更有專業(yè)的方法能找到真正的事實。

從這個角度說，wang同學的離去是好事，對他為之奉獻了大量青春汗水的央視來說是好事，對受教育的觀眾來說是好事，對他自己來說更是前途似錦的好事。不過積攢了央視的十年資源，臨走時再大罵一通，開心的恐怕只有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