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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勇鵬:我在《流浪地球》看到的,是人類最根本的政治問題
關(guān)鍵字: 流浪地球科幻劉慈欣人性三、道德的含義:人性vs生存
劉慈欣和江曉源的對話,提出了《流浪地球》中最深刻的政治問題,要人性還是要生存,引起網(wǎng)絡(luò)熱議。
其實很多人把《流浪地球》拉出來懟人性問題是不公平的,大劉比較老實,自己掉進了陷阱成了靶子。
《星際穿越》中,布蘭德博士也是毀滅自己的人性來拯救人類,他說“踏入宇宙,我們就要遠遠超越個體的生命范疇,不要以個體思維來思考問題,要以種群為前提”。這句話提醒我們,談?wù)蔚赖?,以個體還是群體為出發(fā)點是大不一樣的。
《2012》中,政府官員、優(yōu)秀基因和掏得起10億歐元買一張船票的人都能上船,是不是符合人性呢?甚至都不讓普通人知道災(zāi)難的來臨。當科學家問上司,我們什么時候讓人民知道,上司回答,我們工作是確保災(zāi)難之后還有政府。
有人說,俄羅斯電影《太空救援》就能兼顧生存和人性:空間站中氧氣不夠了,兩名宇航員只能生存一人。能夠幸存的那個人放棄了機會,選擇留下來同生共死。但是,這與流浪地球有兩點不同。1,他們面臨的只是一個空間站和兩個人的毀滅,代價和意義與人類毀滅不可同日而語。2,那個放棄幸存機會的宇航的理由是什么:我活著回去,怎么面對咱們的女兒?他的選擇仍是在人類社會倫理的尺度下。
《太空救援》 圖/豆瓣電影
更深一步講,所謂人性往往只不過是生存需要的一種工具。比如,最有人性光輝的是什么行為?是愛、自我犧牲、無私的利他行為。但是很多研究認為,所謂愛無非是生物借以繁衍后代的一種機制。在《星際穿越》中女主人公談起他對可能已經(jīng)死去的戀人的愛,表面看對一個死人的愛雖然沒有社會功能,但是有可能在更高的層次上是有用的。所以,如此超然的一種人性,仍然是以某種有用性為基礎(chǔ)的。
英國學者道金斯寫了本科普著作《自私的基因》,就是要解釋一個問題,生物為何會有利他行為。他的解釋很無情,生物的無私行為背后是基因的自私,對基因要生存、要繁衍下去的本能來講,個體只不過是個交通工具,唯一的用處是把基因保存下去,交給下一代。
有人說,你從本能和功利的角度看人性,是不是把人性貶低了?我承認人性有很多層次。不過如果我們把討論限制在政治的語境中,那它還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東西,西方政治話語中所講的人性的背后無非是利益,而且是一部分人的利益。
大家思考政治問題,一定要學會一種本領(lǐng),就是透過西方政治學那些美好的概念、透過那些義正辭嚴的“大詞”,看到背后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和利益關(guān)系。以賽亞·伯林就說過,思想背后都是利益。
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幾乎所有政治概念,都是在歷史中不斷演變、飄移、偷換的產(chǎn)物。
舉例:進步、價值、國家在歷史上都不是今天的含義,比如自由、人權(quán)都是與財產(chǎn)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自由主義主張的就是有產(chǎn)者的自由。英國的洛克最早提出了三種“不可剝奪的人權(quán)”:“生命、自由和財產(chǎn)”。后來到美國革命時,《獨立宣言》的作者杰斐遜不好意思講的那么直白,另外他本人也有一定的民主主義傾向,就改成“生命、自由和追求幸?!?。從這個演變過程來看,西方政治概念中的幸福,那就是財產(chǎn)。
財產(chǎn)似乎沒什么不好,誰都想富裕,中國古人也講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但是當你把一種財產(chǎn)地位給轉(zhuǎn)換成權(quán)力關(guān)系,再包裝成道德高地,這就帶來了三重的不公平。
同樣,人性這個詞背后也是利益。大家想想,西方從古到今,什么時候講人性?古希臘,人是城邦動物,人的價值在于是共同體的一員,更接近流浪地球的價值觀。古羅馬,講的是公民美德、榮譽、家族,羅馬政治生活是以家族為核心組織起來的,個人不那么重要。這個傳統(tǒng)在意大利半島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代初期?!读_密歐與朱利葉》美國電影《教父》反映的都是這樣的故事。中世紀,歐洲的封建制是以血緣和封建義務(wù)為紐帶,沒有個人的空間。只有到了近代,人性這個詞才冒出來,與解放、啟蒙、自由一起成了西方現(xiàn)代社會的核心價值觀。
那么人性概念從哪里來?人性來自個體意識,個人主義。來自于中世紀末的意大利,之后在英、法、荷、西、瑞、波、匈和波希米亞,16世紀中葉都確立了個人。近代歐洲的傾向之一就是將個體性視為人類特有的條件和人類幸福的主要成份。
阿倫特說:現(xiàn)代政治的特征就是私人利益變成公共事務(wù)。
歐克肖特說:“幾乎所有近代關(guān)于道德行為的著作都以個人開頭?!?。所以霍布斯以個人為出發(fā)點來發(fā)明他的國家理論,康德建立起以個人為目的的哲學。
在政治上,代議制民主就是個人的產(chǎn)物。因為近代歐洲發(fā)明的代議制和法治是最有利于將個體利益轉(zhuǎn)化成權(quán)力的方式。
歐克肖特如此評價代議制:這種統(tǒng)治樣式在18世紀晚期和19世紀早期英國等地的議會制政府達到高峰,曾經(jīng)是共同體的東西被認為是個人的聯(lián)合。這是倫理學中確立的個體主義在政治哲學上的對應(yīng)物。
那么這種基于個人主義的人性,以及基于財產(chǎn)權(quán)利的制度,最根本的動能是什么呢?欲望。黑格爾對啟蒙主義的批判講的很清楚:現(xiàn)代社會追求的就是欲望的滿足,放棄了永恒的倫理。黑格爾反對天賦人權(quán)觀念,也就是永久不變的人性,因為人權(quán)是經(jīng)濟人、原子人的創(chuàng)造。黑格爾:“權(quán)力和財富是自我的兩個最高努力目的” 歐克肖特同樣也反對天賦人權(quán)觀念,強調(diào)近代以來的理性主義政治的欲望本質(zhì),稱它是一種“所感知的需要的政治”。
這些講起來有點玄,實際在政治中的表現(xiàn)很簡單:那就是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或政治多元主義,或自由政體。基本特征就是將國家權(quán)力變成了一個表面上可以公平競爭的、允許多元利益在其中博弈的游戲,也就是所謂的法治。你不爽,你可以來參政啊,你看我們多透明、多開放(中西腐敗不同),you can you up。你參與不進來,那是你自己無能。這套制度是不講公平、不講正義的。甚至在理論上,把正義解釋為程序正義。只要我符合程序,你不能因為結(jié)果而來抱怨,只能怪自己是lo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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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馬密坤
- 最后更新: 2019-04-25 08:5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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