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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正非接受德國電視臺采訪:我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最后更新: 2019-09-24 08:16:2811、記者: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有什么樣的突破,認為華為的生意是能做成的?
任正非:公司成立初期,我們主要是做代理,幫別的公司賣機器,中間賺一點傭金,慢慢積累到有一、二十個人。經(jīng)常是汽車到了,我們每個人都像搬運工一樣,扛木箱卸貨到倉庫,客人要貨時,我們再去裝貨。在三十年前,我們是以代理為中心的。
后來,香港鴻年公司跟我們接觸以后,考察了我的個人歷史,找很多人調查我的歷史。當時我還很生氣,他們把過去的一些事講給他們聽后,考察完的結論,認為我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他們就給我授權:“廣州倉庫里有價值一億的貨物,你可以去提貨。貨物賣了以后,錢可以先周轉一段時間,再還給他們?!彼麄兘o我的底價也比較合適,我們通過賣貨物回款,中國當時正在快速發(fā)展,很需要這些物品。香港鴻年公司對我們很信任,公司老板原來是一位很優(yōu)秀的學者,叫梁琨吾,由于他們的信任和支持,我們開始得到了逐步發(fā)展,積累了一部分資金。
12、記者:那時美國應該是您所進入通信行業(yè)中蒸蒸日上的國家,您第一次去美國是什么時候?
任正非:1992年。
記者:我看了您寫的《赴美考察散記》這篇文章,2019年讀這篇文章也挺有意思的,您對于美國當時有非常多的敬佩之情,而且把自己放在比較弱勢的地位,包括華為的管理。當時您看來,美國是充滿希望、充滿前途的國家,是嗎?
任正非:是的。對于美國的了解,我在文化革命中也有一些閱讀。當時,解放軍有一個代表團考察了西點軍校,《解放軍報》有對西點軍校的連載描寫,對西點軍校的作風,我的印象比較深刻。所以,我們在早期建設公司時,是學習西點的風格來管理的。當然,我們是一個生產(chǎn)企業(yè),不可能像軍隊那么不講成本。
我到美國以后,親眼看到了美國是什么樣了,以前我們沒有出過國門。開放改革以前,我們還以為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都在受苦受難,就我們吃飽肚子,別人沒有吃飽肚子,需要我們?nèi)ソ饩?,這是當時我們對世界還是這樣的理解。當我們走出國門一看,才發(fā)現(xiàn)只有我們才是貧窮的,別人都不貧窮,才知道社會是什么樣子,思想上有了一個開闊。
第二,我對美國的創(chuàng)新精神、創(chuàng)新機制的推動有很深的感慨。有一篇文章叫《不眠的硅谷》,硅谷人為了奮斗,在車庫……通宵不眠,當然硅谷今天還是這種精神。我們吸取了一些精神力量,我們也要艱苦奮斗,也要努力,從簡單開始逐漸走向中高端。
從年輕時候直到今天,我對美國都是很崇拜的。盡管今天美國打壓我們,將來我們重新在“喜馬拉雅山頂”再次相遇時——我把科技高峰形容為喜馬拉雅山頂,美國帶著咖啡、罐頭……在爬南坡,我們帶著干糧爬北坡——我們在山頂相遇時,我決不會與美國“拼刺刀”,會相互擁抱,終于為人類數(shù)字化、信息化的服務勝利大會師了。我們應該為人類做出更大的貢獻,不要這么狹隘。我們就是因為沒有這種狹隘,才有這么多客戶信任我們,我們今天是打不死的。希望你過幾年再來參加我們的會議,那時我們再喝一杯慶功酒。
13、記者:你們所處行業(yè)第一次的危機在2001年前后,很多西方公司面臨著重大危機,華為當時怎么挺過來的?
任正非:IT泡沫危機發(fā)生時,我們同樣發(fā)生了巨大的危機,公司基本瀕臨崩潰了,內(nèi)外交困。外部來說,我們對客戶負責任的能力低,在IT泡沫時期,大公司把所有好零部件買光了,我們只能買一些差的零部件做了產(chǎn)品賣給客戶。公司內(nèi)部也出現(xiàn)很大危機,2002年時,內(nèi)部很多人偷走知識產(chǎn)權、挖走公司的人,去創(chuàng)辦其他的公司。
我們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召開了400人的高級干部大會,學習了德國克勞塞維茨的《戰(zhàn)爭論》?!稇?zhàn)爭論》里面有一句話:“什么叫領袖?要在茫茫的黑暗中,把自己的心拿出來燃燒,發(fā)出生命的微光,帶領隊伍走向勝利。戰(zhàn)爭打到一塌糊涂的時候,將領的作用是什么?就是用自己發(fā)出的微光,帶領隊伍前進。”好,現(xiàn)在該我們把心拿出來,照亮隊伍前進,鞏固隊伍信心。
第一件做出的結論,就是把客戶所有的爛設備換回來,要十幾億人民幣,那時我們已經(jīng)窮的揭不開鍋了,還是要換回來,從此贏得了客戶的信任。第二件事,我們選取了一個很正確的戰(zhàn)略,叫“雞肋戰(zhàn)略”。泡沫經(jīng)濟時,北電在光傳輸上投入過猛,設備跌價不值錢,如同沒有肉的雞肋。我們選擇了光傳輸這個不值錢的雞肋,別人不做我們來做。我們經(jīng)過十幾二十年的努力終于做到了世界第一,現(xiàn)在我們在光傳輸和光交換上絕對領先,很難有人短時間再趕上我們。我們現(xiàn)在提出了將來要做光子計算機。所以,我們是及時開了干部大會,整頓了思想,讓留下來人繼續(xù)好好干,然后選擇了最不賺錢的事,渡過了巨大的危機。
14、記者:盡管您本人對美國充滿了敬佩,現(xiàn)在來看,華為和美國之間有一場持久戰(zhàn)。從2005年開始,美國的一些政客就視華為為危險,您能夠解釋一下嗎?
任正非:美國政客不代表美國,因此我將來對美國的情感還是一如既往。對美國的政客,我也不恨他們,為什么?他們拿著“鞭子”抽著華為,提醒我們要努力奮斗,我們只要不努力奮斗,就會把我們打垮。這點對我們也是有好處的,沒有外部的壓力,內(nèi)部就缺少動力。
15、記者:2007年美國國家安全局黑進華為的網(wǎng)絡,甚至包括您個人的往來通訊,相信您聽過美國國安局針對華為的行動,他們叫“獵殺巨人”,為什么美國那么早的時候,就對華為這么多的恐懼呢?
任正非:第一,我們建立內(nèi)部網(wǎng)絡時,公司就有一個定位,內(nèi)部網(wǎng)絡只防范惡性競爭對手,不防范西方競爭對手,也不防范所有政府,包括美國政府、中國政府。否則要建多么厚的“城墻”呀,我們沒有那么多錢,只是把想偷我們技術的惡意競爭對手防范住。
第二,在全世界,能做到像我們這樣內(nèi)外合規(guī)的公司總體是少的。你看,外媒報道說“華為公司是世界上被審查最嚴格、被監(jiān)督最厲害的公司”,比如在英國,盡管對我們有批評,但對我們還是信任的。
至于美國當時進來看看,可能也不是因為我們強大,可能是好奇吧,覺得“你這個人應該很有錢”,結果我沒錢,當年我最大的優(yōu)點是沒錢。當然,今天我已經(jīng)被外面說是資本家了,過去真沒錢。中國反腐那么嚴厲,這么多年沒有我們的事,我們在國外也是“夾起尾巴做人”。我們未來要更加注意內(nèi)外合規(guī)的管理,提到更高標準。
我們前三十年是穿著草鞋的“農(nóng)民”,走進了這個殿堂,“農(nóng)民”適應新的內(nèi)外合規(guī)體制,需要一個過程。所以,在整個信息網(wǎng)絡中,專門有一個定位,不防范任何政府,只防范惡性競爭對手,不能把我們的核心技術偷走。
16、記者:現(xiàn)在處在一個非常熱鬧的時間階段,美國針對華為有一系列的指責,而且這些指責在過去幾年都指的是同樣的事情,例如,華為為中國政府從事間諜活動,華為為中國共產(chǎn)黨所控制。最近特朗普總統(tǒng)簽發(fā)了一個行政命令,禁止美國技術公司與華為做生意。用他們的話說,華為危及了美國國家安全和外交政策利益。您覺得這是什么樣的性質?是一種猜測、貿(mào)易戰(zhàn)還是政治上的對立?
任正非:我不太理解特朗普的這個決定,因為我們在美國沒有網(wǎng)絡,在美國沒有什么市場,怎么威脅到美國安全呢?美國做出這個決定,也不完全合乎法制國家的所作所為,因為美國在紐約東區(qū)法院已經(jīng)起訴了我們,我們已經(jīng)抗訴說“我們是無罪的”,法庭總要有辯論和判決以后,你再來處罰我,我們應該可以理解法律的程序?,F(xiàn)在不按程序出牌,我們不清楚怎么理解。
我們公司不會因此死掉。有議員說“華為要死掉了”,網(wǎng)上說“華為完了”。華為不會完的,只是“蛋”從大變小了,原來是“鴨蛋”,可能會變成“雞蛋”,但是不會變成“鴿子蛋”。我覺得規(guī)模會有收縮,但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我們在最高端領域上不會輸給美國。但是最低端的領域可能會選擇放棄,因為太低端領域,我們從來沒有自己開發(fā)過部件,因為低端領域遲早會被淘汰。我們認為,銷售增長可能會差一點,但不會負增長,一定是正增長。
至于這樣的決定,美國政治家們應該沒有考慮到美國企業(yè)的利益,美國企業(yè)也需要市場,它們需要向中國供應芯片、供應零部件來占領中國13億人口的市場,如果什么都不供應,把中國逼著什么都自己生產(chǎn)以后,它就不能成為世界霸主了。世界霸主要為75億人服務,少了13億就是少了1/4。至于哪些高端零部件應該有所管制,不是已經(jīng)有《瓦森納協(xié)議》了嗎?它堅持《瓦森納協(xié)議》就可以了。有必要連一個小螺絲釘都要限制住嗎,政治家可能太不懂技術了。
17、記者:中國今天不僅僅是廉價勞動力的工廠,過去四十年中國經(jīng)濟取得長足發(fā)展,現(xiàn)在是僅次于美國之后的第二大經(jīng)濟體,未來很可能很快替代美國成為最大的經(jīng)濟體,是美國有這個擔心才有現(xiàn)在的舉措,還是說老的反共的傳統(tǒng)在延續(xù)?
任正非:這點我并不清楚,因為我不是政治家,對政治上還是不夠敏感的。即使在美國這樣打擊下,在這個行業(yè)我們還是世界第一,還是稱雄這個世界,不會改變的,這點我有信心。兩三年、三五年以后,我們一起來舉杯共慶。
關于中國的崛起,我認為要接受,因為中國崛起以后,才會有更多人買外國商品。你參觀我們生產(chǎn)線,大量都是德國的生產(chǎn)設備,我們的生產(chǎn)系統(tǒng)用的是西門子軟件、BOSCH軟件、達索軟件,生產(chǎn)設備大量是德國貨。如果中國也發(fā)展,其實把歐洲很多貿(mào)易帶到中國來。中國以前是貧窮的國家,我讀大學時衣服都是補了又補,因為屁股位置容易破,用一塊布拿縫紉機打了一圈圈湊合穿,沒有穿過一次好衣服。現(xiàn)在中國購買多少歐洲奢侈品?歐洲奢侈品在中國有了巨大的市場。當中國人的消費需求提高時,會給歐洲帶來巨大的市場空間,包括美國。當然,我看到奧巴馬在澳大利亞的演說“如果中國人要過美國和澳大利亞的生活,這個世界是災難的。”但是,Google地圖最近展示,中國沿海的海邊有非常多的小房子,網(wǎng)箱養(yǎng)殖,中國很多海鮮是人工飼養(yǎng),并不完全是自然捕撈的,沒有傷害世界持續(xù)的平衡。當然,中國人要節(jié)儉,現(xiàn)在太鋪張了。所以,接受中國的崛起,希望中國是和平崛起,不要有戰(zhàn)爭對抗,這才是我們真實的目的。戰(zhàn)爭的能力在美國,只要美國不想打仗,世界上沒有人想打仗。如果中國的崛起給世界很大的擔心,我認為這擔心可能是多余的。
第二,將來你可以在任何時候到我們公司來,跟任何人交流。我們公司員工的思想哪一點不像西方?人人都像西方人一樣的思維方式。再往年輕一代,其實有更強烈的西方觀念意識,這個意識會變成世界共識,這就是人類共同的價值觀。這個世界應該越來越走向和平,而不是戰(zhàn)爭,只要有一個人不想打仗,人人都不想打。我們要把戰(zhàn)爭的源頭消滅,轉向和平崛起。世界允許在和平規(guī)則中交易,才是我們的目的。過多的恐懼是制造的一種恐懼心理,我恐懼你,你恐懼我,恐懼來恐懼去,就真恐懼了。
18、記者:現(xiàn)在中美兩國之間的緊張局勢,包括貿(mào)易戰(zhàn)、發(fā)生在華為自身的事情,其實也體現(xiàn)在個人層面。您女兒去年12月1日在溫哥華被捕,除了是您的女兒之外,她也是華為首席財務官。當時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什么?
任正非:我的第一反應是很震驚,因為我女兒是很守規(guī)矩的人,不可能有任何犯罪的行為,怎么被抓了呢?我女兒在被關進監(jiān)獄的第二天,就通過他先生遞了一個紙條子,帶給我:“爸爸,所有的矛頭是對準你的,你要小心一點?!钡谌欤彝瑯右w到阿根廷開會,我女兒就是阿根廷會議的組織者。我還是選擇冒著危險去開會,我認為這對公司的改革、穩(wěn)定和發(fā)展有很重要的意義,當時并不知道美國要這么嚴厲地制裁我們。我太太整晚不睡覺,等待著我過境國家的信息,總問我:“你出境了沒有,上飛機了沒有?”我告訴她,飛機滑行了,她才放心睡覺。我開完會以后,就上飛機返回了,直到平安回來,我家里人才放心。
其實我個人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并不覺得我的生命有那么重要。我認為改革最重要,阿根廷代表處的改革很成功,帶動了公司全面的改革。正好遭遇了貿(mào)易戰(zhàn),現(xiàn)在大家才看到,阿根廷七個文件對公司建立自我堡壘起到了巨大作用,每個BG的一把手都跟我說:“太重要了,如果沒有這半年的準備,可能現(xiàn)在會混亂?!蔽沂敲爸牢kU走出去的。
我認為,我最終還是要在世界上游走的,如果用一個籠子把我裝起來,我還有什么價值和意義呢?有人說:“你是思想家,你出思想就行。”不到現(xiàn)場去,怎么能出思想呢?
有媒體問我過;“如果你當時跟女兒一起走,在加拿大被抓了怎么辦?”我說就陪女兒聊聊天?!叭f一被抓到美國去怎么辦?”我說,在美國監(jiān)獄,正好把美國二百年發(fā)展的歷史讀一讀、學一學,然后寫一本書,就講中國未來二百年應該怎么崛起,應該怎么向美國學習。
也有記者問:“如果國家讓你裝后門,你不裝,中國政府把你抓起來怎么辦?”我說,中國的監(jiān)獄很文明,對高級人員有獨立房間,有浴室、廁所,還可以看書、看電視,那么舒服,而且還不要伙食費,挺好的。第二,什么都不想了,可能我就不再需要安眠藥,糖尿病沒有了,高血壓也沒有了,說不定我還能多活兩年,那我擔心什么呢?所以,我現(xiàn)在活得很瀟灑,公司已經(jīng)走上正軌,有沒有我,公司都會照樣發(fā)展。你們看,在這么緊張的情況下,我都沒什么事干,一切都在制度中。這就是向英國和德國學習,以制度文明來管理公司,而不是以人獨裁的方式來管理公司。我現(xiàn)在覺得,對過去三十年的努力,我是心安的。
19、記者:現(xiàn)在您的女兒面臨著指控,說是違反了美國對伊朗的禁令,美國也在尋求對她的引渡?,F(xiàn)在也有一些報道說,這個事情發(fā)生剛好處在中美兩國之間緊張的局勢之下。我們也看到其他一些歐洲國家(包括德國、丹麥、法國)表態(tài)不會追隨美國的步伐,華為能否應對來自美國的壓力?沒有美國,是否可以繼續(xù)很好的發(fā)展?
任正非:第一,孟晚舟的問題將來要依照法律判決,我就不多評論了。我們認為,孟晚舟是無罪的,我們是有抗辯證據(jù)的,美國檢察官也要拿出證據(jù)來。
第二,如果美國在科技上與我們割離以后,華為能不能繼續(xù)做下去?我認為,世界本來就應該合作共贏,因為全球化的經(jīng)濟基礎是互相依存,不能孤立的存在。但是,我們現(xiàn)在可以說,即使沒有美國供應,我們可以獨立生存的,也能生存得非常好,可能也還是世界第一。但是,我們永遠對美國公司充滿敬仰,很多美國公司是愿意與我們合作的,他們與美國政客有區(qū)別的,我們會永遠與這些美國公司成為長期的戰(zhàn)略伙伴。他們正在尋求美國政府對他們的供應審批,我們堅決購買他們的產(chǎn)品。比如,我們有可以代替高通的零部件,但是50%繼續(xù)購買高通的,并沒有完全使用我們的器件。這是我定的,必須要使用美國器件,不能自己一個人獨吞利益。我們永遠都會擁抱美國公司,歷史的挫折過去以后,會更加考驗我們和美國公司的友誼,只有合作起來,才會把人類文明推向新的進步。
標簽 任正非- 責任編輯: 齊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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