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胡萬程】

幾年前，我在北大國關旁聽一門叫“中國經(jīng)濟概論”的課，旁邊坐了一位叫大內(nèi)的日本年輕人，讓我印象深刻。他笑容可掬，體態(tài)微胖，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看上去像是一位溫和的宅男。但當他一張口說話，我徹底震驚。流暢無比的中文遣詞造句，標準且?guī)в幸恍熬┪秲骸钡恼Z音語調(diào)，都讓人很難相信他是個外國人。之后和他聊天了解到，他是被日本外務省派過來進修的年輕外交官，之前學中文也有很長時間。

后來我查閱資料得知，在日本外務省底下，有各個負責不同地區(qū)業(yè)務的外交官群體，比如America School（美國學院派），Russian School（俄羅斯學院派），German School（德國學院派）等。當然，其中也有China School（中國學院派）。這個群體里都是考入外務省后，選擇參加中文研修班學習中文，之后從事和中國有關事務的外交官們。上文提到的大內(nèi)就來自于此，現(xiàn)在的駐中國日本大使橫井裕也是China School的一員。

China School最初的歷史可追溯到1956年，但當時中日尚未恢復邦交，當時外交官都是去臺灣學習“中國事務”的，直到1973年后中國大陸成為主要學習地點?？梢哉f，China School的成員大多都是十分了解中國的，有些人還可以被稱為“中國通”。他們可以準確說出中國的省市名稱，甚至包括一些普通中國民眾并不熟悉的縣級市。他們了解中國當下的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社會形勢，甚至叫得出中國的新四大發(fā)明——網(wǎng)購、高鐵、移動支付、共享單車。同時，他們對在中國的日企經(jīng)營狀況，日人生活情況也有充足把握。還有不少人利用在中國學習工作的時間，建立了一套自己的人際網(wǎng)絡。

有人認為，China School里的成員大都是親華派。這種認識有失偏頗，China School可以算作是知華派，但若把他們往親華派里拉，不但自己是一廂情愿，甚至還會使他們在政壇里徹底失勢，日子變得不好過。局面艱難的中日關系下，知華派的處境同樣艱難，既受到國內(nèi)右翼勢力的擠兌，同時又要在緊急時刻幫助政府處理與中國之間的關系。

“親華是政治上不正確”的風氣始于2002年日本《產(chǎn)經(jīng)新聞》等媒體對于China School的批判。媒體認為這些外交官抱著當年“中日邦交正?；钡墓诓环牛瑸榱吮苊庵腥漳Σ?，一味把中日友好放在第一位，在教科書、對華貸款、釣魚島等問題上過分考慮中國態(tài)度，一味退讓甚至損害了日本利益。這種風氣的興盛，直接導致近年來，日本政壇上對華友好人物聲音微弱下去，青黃不接。

然而，縱觀二戰(zhàn)后的歷史，日本可以說是對中國援助最大，產(chǎn)生對華友好的最多政治人物的國家之一。前段時間逝世的日本前首相羽田孜就是一位著名的對華友好人士。這些為中日關系做出重大貢獻的人士是值得我們回顧的。

首先要提到的就是擔任日本第55任（1956年-1957年）首相的石橋湛山。他從早稻田大學畢業(yè)后，進入了新聞界，在二戰(zhàn)時期寫過大量反對日本軍國主義侵略擴張的文章。

當時日本軍政界充斥“滿蒙生命線”、“利益線”等鼓吹對外擴張的大日本主義政策，社會上不少有識之士對此感到不安，他們反對大日本主義中的“軍國主義”、“專制主義”、“國家主義”，提倡和平發(fā)展，與亞洲近鄰和睦相處的“產(chǎn)業(yè)主義”、”自由主義”與”個人主義”，這些理論后來被稱為小日本主義，而石橋湛山就是此理論的代表人物。

他反對干涉中國的內(nèi)政，呼吁全面放棄中國的殖民地，提倡民族自決。他認為當時日本政府的侵略行為不僅違背道義，而且從經(jīng)濟合理主義出發(fā)也得不償失。他奮筆疾書，在報紙上發(fā)表了無數(shù)論證嚴密，分析詳實的文章，社會上引起很大的反響?？上?，當時日本軍政府已失控，小日本主義未能成為輿論主流。隨著日本對外侵略的步伐加快，國內(nèi)法西斯專政蔓延，自由言論發(fā)表已不可能。盡管如此，石橋也未趨炎附勢，繼續(xù)以婉轉方式對這場戰(zhàn)爭提出批評。

研究石橋湛山“小日本主義”的書籍

二戰(zhàn)結束后，被占領的日本受到冷戰(zhàn)思維下的美國控制，吉田茂政府同臺灣當局締結了“和平條約”，建立了所謂的“外交關系”，對于新誕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則采取敵視態(tài)度，中日邦交長期處于不正常的狀態(tài)。

同時期，石橋湛山先后擔任了通產(chǎn)相、首相、自民黨顧問等身份，長期致力于中日友好事業(yè)。并于中日還未恢復邦交時期的1959年和1963年分別兩次訪問中國，努力推動中日邦交。周恩來當時接見了石橋湛山，對于他的來訪表示了熱烈的歡迎，肯定了他長期以來一直對于亞洲和平事業(yè)的付出。

毛主席接見石橋湛山

石橋等人的衣缽有了后人傳承。1972年7月，田中角榮于出任新首相，并很快組成了田中內(nèi)閣，大平正芳任外相。7月7日召開的日本國內(nèi)內(nèi)閣會議，公開宣布要加快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邦交正?；牟椒?。7月9日，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的發(fā)言也遙相呼應，歡迎田中內(nèi)閣的邦交正?；饨徽撸⒀埵紫嘣L華。8月15日，剛剛上任一個月的田中首相正式接受訪華邀請。

中日邦交正常化的表達雖然只有一句話，但其幕后可以說是一波三折，且進行過程中疑云重重的，兩方都沒有十足的把握。田中訪華前，一方面指派31名資深國會議員來北京，為自己訪華打前站，造聲勢。同時指派自民黨副總裁椎名悅三郎去臺灣安撫蔣氏父子，試圖遮掩真正的意圖，有些話語甚至造成了中方的誤解與猜測。就這樣準備了一個月，1972年9月25日，田中首相正式訪華。然而在當晚的歡迎宴上，田中的一句話惹了大麻煩。

周總理和田中首相在晚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