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AR這個概念提出已久，甚至有數十年了，谷歌也早在2012年就發(fā)布了首款AR眼鏡，為何XREAL選擇2017年這個時間點進入AR賽道？

徐馳：我在硅谷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AR創(chuàng)業(yè)公司，這對我有一種啟蒙，讓我覺得AR未來一定是一個大賽道。當時，我對AR市場的判斷還是偏樂觀的，覺得會在2020年、2021年出現爆發(fā)。而做硬件還要提前準備，所以我認為2016年可能是最后一個機會，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于是我在2016年8月回國，用半年時間在國內做調研，2017年初搭建好XREAL這個團隊。現在來看，如果沒有疫情，我們的全球化速度還會再快一些。

觀察者網：AR賽道現在相當擁擠，既有谷歌、Meta、微軟、騰訊、字節(jié)等互聯網科技巨頭，也有XREAL、Rokid以及雷鳥這種年輕公司，如何評價多方勢力涌入這個賽道的現象？

徐馳：這證明大家對AR這個賽道的終局有高度共識，AR被認為是繼手機之后的下一個現象級終端，所以這個賽道會不斷有新的公司入局。但在我看來，美國中小型公司在AR賽道并沒有機會，因為他們硬件的周期太長、成本太高，而中國企業(yè)做硬件的效率更高，也給了中國企業(yè)從0到1脫穎而出的機會，讓我們這種公司跑的更快。去年，我們首次超越行業(yè)老大哥微軟（Hololens），在全球AR眼鏡市場的份額達到4成，消費級占到6成，每年增速達到三倍。但對我們來說，AR市場規(guī)模仍然較小，尚未達到百萬出貨量的規(guī)模。我們覺得最大的挑戰(zhàn)，還是當華為、蘋果、三星等智能手機巨頭入場的時候，我們該如何面對。到2025年，蘋果可能會推出比Vision Pro成本更低的產品，到那時我們還能不能守住銷量第一。所以我們希望利用先發(fā)優(yōu)勢，提前把護城河壘好，迎接行業(yè)拐點和巨頭挑戰(zhàn)。

觀察者網：巨頭林立的賽道，作為年輕創(chuàng)業(yè)公司，你們如何看待自身的差異化優(yōu)勢？

徐馳：最近XR賽道出現一些反復，有的巨頭出現裁員、收縮等現象。這反過來也說明，巨頭雖然有錢、有資源、有渠道影響力，但好產品不可能永遠都是由巨頭做出來，不然就沒意思了?；仡欉^去，往往是一些賽道剛興起的時候，一些初創(chuàng)公司反應更敏捷，通過創(chuàng)新技術更快占領市場，比如抖音、小米都是類似的公司，甚至特斯拉、蔚小理，也是借助電氣化這樣的全新機會實現換道超車。AR也是如此，這就是創(chuàng)業(yè)公司在賽道更迭中崛起的機會。我們今天還是有信心的，美國硬件和互聯網大廠的布局，讓我們意識到每個人對行業(yè)的認知都是有邊界和門檻的。另一方面，硬件更新頻率并不像軟件那么快。如果考慮到芯片、光學等材料工藝的迭代，都是以兩年為周期的，這也給了我們這樣的先發(fā)企業(yè)一些護城河和優(yōu)勢。

XREAL創(chuàng)始人兼CEO徐馳 圖源：觀察者網

觀察者網：今年上半年，國內XR市場（AR+VR）出現了明顯的滑坡。但更細分來看，VR設備出現了腰斬式的下滑，而AR設備出貨呈現翻倍增長，下半年似乎依然在延續(xù)這樣的行情，作為業(yè)內人士，你如何評價這種兩極分化？

徐馳：核心原因還是在產品層面。VR入局門檻低，前期發(fā)展較快，但這兩年也存在泡沫。由于VR所配套的沉浸式內容資源還不夠豐富，用戶只有在游戲場景下對VR黏性更強，在其他場景都沒有活躍度，這也預示著VR增長的放緩。即便拋開技術邊界，VR頭盔可以做的像AR一樣輕薄，依然會存在缺點。比如蘋果的Vision Pro，它是用傳感器捕捉前方的信息，再投射到用戶的眼前。這會讓用戶感官處在虛擬狀態(tài)下，在一定程度上辨別不了真假，也會給用戶帶來不安全感。而AR更像在碎片化時間里，可以被用戶用來跟各種設備進行匹配和使用的產品，類似于手機的邏輯，更有可能被用戶大規(guī)模使用。雖然現在VR仍然比AR市場體量大的多，但有可能在三五年之內被AR反超。

觀察者網：如何看待蘋果Vision Pro的入局，你們會像手機企業(yè)一樣去對標蘋果嗎？

徐馳：蘋果實力很強，它入局對行業(yè)肯定是好事，可以給行業(yè)帶來更多信心和關注，也能帶來更多確定性和增長。但同時我們也覺得，不用盲目緊張或跟隨。行業(yè)內很少有人敢去質疑蘋果，而我們想表達的判斷是，Vision Pro可能是蘋果史上首款堆料的產品，它的算力和顯示是行業(yè)天花板毋庸置疑，但它同樣很笨重，價格也遠遠超過了消費級的標準，基本沒見過蘋果高管公開使用這款產品。我們甚至覺得，如果喬布斯還活著，這樣的產品不會出來，至少這不是蘋果在AR賽道上的終局理念和定位。我們在業(yè)內很早就知道蘋果的策略，這跟蘋果自身體量、規(guī)模以及戰(zhàn)略有一定關系，我們沒有必要因為競爭對手的動作，就讓我們自己的動作變形。過去15年，中國企業(yè)對蘋果形成一種迷信，認為跟著蘋果的形態(tài)走是有肉吃有錢賺的，而且是成本最低、成功率最高的，現在這種迷信可能在AR新賽道中被打破。

觀察者網：你們在解決方案上跟蘋果的Vision Pro有什么差異？

徐馳：完全有。Vision Pro是通過傳感器捕捉前方信息，再投射到用戶眼前。而我們希望用戶可以看到真實的世界，在這個基礎上疊加虛擬信息，這兩種方案有本質的不同。很難講誰對誰錯，這可能更多是技術世界觀或技術哲學上的思考。假設這些方案不考慮成本和體積，蘋果的頭盔也可以做的非常輕巧，但它還是把用戶的眼睛擋住了，長久使用會帶來不安全感，而我們是虛擬和現實的疊加，并不是模擬。不過我認為，現在沒有必要在解決方案上做太多的押寶，也許過兩年我們也會轉向，但今天的路徑我們會在三五年之內堅定走下去。

觀察者網：從技術層面看，目前AR離設想中的效果還有著一定距離。當下，Birdbath（BB）是C端AR眼鏡產品中最常用的光學方案模組，今年上半年線上市場滲透率高達94%，XREAL采用的也是Birdbath方案，而光波導技術在未來被寄予厚望，你怎么看待這種現象？

徐馳：今天行業(yè)存在非常大的誤區(qū)，大家覺得光波導是未來，BB將被淘汰，我認為這個也不一定。用最現實的角度來講，光波導和光波導上下游的技術還沒有突破生產力，這個過程中不確定性非常大，今天作為終端廠商把還沒有實現生產力從0到1的產品匆匆推向市場，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很多廠商東一下西一下，心想萬一能爆，但其實蘋果當年做手機不是這樣做的，特斯拉做車也不是這樣做的。還是那句話，今天想推動這個行業(yè)，必須要作為頭部帶動產業(yè)鏈，而不是在現在這個階段，讓產業(yè)鏈給一個方案直接拿來就賺錢。

觀察者網：你曾經說過中國企業(yè)在15年前錯過了智能手機的上半場，現在不能再錯過AR的上半場。中國企業(yè)如何才能在AR領域實現引領？

徐馳：我曾在美國做過一個分享，當時一個蘋果公司高管過來找我，說我講到的一個點讓他們非常驚訝，細節(jié)就我們是在做產品原型的時候，2年迭代了7代原型機。這位高管說他在蘋果20年，無法想象蘋果內部能有這么高的效率。作為一個巨頭，蘋果可以朝一個方向走的很穩(wěn)，但這種大公司并不擅長在新的領域進行快速探索和決策。所以我認為這是中國的優(yōu)勢，中國的制造能力可以在30天里把模具做出來，效率全球無可比擬，但前提是把這種能力用在創(chuàng)新還是跟隨。我們在做第一代產品的時候，參加過行業(yè)全球最大的展會，當我們把499美元的價格公布后，立刻成為展會最大的亮點，因為我們把AR兩三千美元的價格拉到了消費級，這些都是中國的優(yōu)勢。我們今天看不到美國大企業(yè)能快速產品化、降本增效，這些恰恰是中國擅長的。而中國企業(yè)的缺點是從0到1，一旦能把0到1的創(chuàng)新劣勢補足，跟國內強大的制造能力結合起來，是可以實現超越和引領的。

今天我們看到，美日韓在AR領域都有一些突破，而中國的突破并沒有讓人感到很多。其實中國應當是AR的“先鋒部隊”，但一些企業(yè)還是存在“抄作業(yè)”的心態(tài)，這是不對的。中國在很多領域的積累已經處在世界前列，尤其是硬件、基礎設施和人才積累是可以在這個賽道中更領先的，我們也期待中國的顛覆式創(chuàng)新跑的越來越快，大家可以更有自信。

圖源：觀察者網

觀察者網：XREAL是在北京創(chuàng)立的，但最早的市場布局在海外，這在策略上有何考量？

徐馳：非常好的問題。這些年互聯網電商的發(fā)展，給我們帶來了得天獨厚的機會，那就是渠道的門檻在迅速降低，讓我們能迅速把產品推到世界各地。對我們來說，全球化是一種必然。嚴格意義來講，我們是誕生在硅谷，成長在國內，借助中國產業(yè)鏈實現規(guī)?；笕蚧囊粋€公司。事實上，所有創(chuàng)新企業(yè)都應該這樣，未來十年中國所有創(chuàng)新企業(yè)都應該在全球化市場上站穩(wěn)高跟，才能發(fā)展的更好。美國創(chuàng)新企業(yè)也是站在全球化舞臺下的，如果想跟他們持續(xù)競爭，不去征服全球化市場永遠差一個量級。我其實鼓勵中國企業(yè)不要在國內打口水仗了，大家一起去卷國外的企業(yè)。國內新能源汽車太卷了，卷得大家不賺錢之后出海，讓歐美企業(yè)很難受。今天好的AR企業(yè)一定是全球化企業(yè)，蘋果、特斯拉也都有這樣的經歷。

觀察者網：說到全球化布局，XREAL現在海外出貨量占70%，這意味著布局重心的傾斜？

徐馳：其實沒有，我們一開始基本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不同的市場，看哪個市場進展最快。前期海外對創(chuàng)新接受度和容忍度最高，但我們很快發(fā)現中國對科技熱衷是最強的，包括智能手機等很多科技產品的滲透率和占有率，中國都是遙遙領先。我們今年看到中國市場增長非常強勁，這就是我們未來的重中之重，中國又是我們的大本營，沒有道理在大本營做不好。

觀察者網：在產業(yè)鏈上你們是如何布局的，中國有沒有自己的工廠？

徐馳：我們在無錫有顯示生產制造基地，這是我們跟很多其他同行的差別。另外一方面，我們不去做的一些領域，也會和頭部企業(yè)做深度共創(chuàng)和賦能，比如我們第二代的Air2產品就是在立訊做的。未來十年中國如果有一批企業(yè)在全球化市場脫穎而出，靠的一定是科技創(chuàng)新。

觀察者網：去年你曾說過，AR還處在比iPhone1更早的階段，現在這個判斷變化沒有？

徐馳：仍然沒有。現在的AR市場特別像05、06年的智能手機市場，iPhone1出來之前，大家在商業(yè)化上還未達成共識，是一個百花齊放的時代。主流的AR/VR設備，大家做產品定義甚至主打場景，在很多環(huán)節(jié)上還高度不一致?，F階段AR行業(yè)跟AI很像，最終體量會接近甚至超過手機，是一個巨大的機會，關鍵是大家誰跑的快去把握這個機會。當年，我們沒想到是蘋果顛覆了手機行業(yè)，也沒想到特斯拉會顛覆汽車行業(yè)。AR行業(yè)的現狀，是上游產業(yè)鏈嚴重不成熟。今天去打造一個PC、手機，基本上三四線供應鏈廠商都可以做出85分以上的設備，但坦白講，AR眼鏡沒有一個供應鏈能完成這個業(yè)務，也達不到一定規(guī)模。因為規(guī)模沒到，所以原生AR生態(tài)極度匱乏，這是沒有成熟產業(yè)鏈、沒有硬件標準，沒有軟件生態(tài)的時代?？陀^地說，AR/VR都還沒到iPhone1的階段。但就在拐角處，相信一兩年內會看到。

圖源：觀察者網

觀察者網：生態(tài)對于智能終端的發(fā)展至關重要，現在AR眼鏡的生態(tài)并沒有成熟和完善。但你提到，可以先把量做上去，關鍵是怎么才能在生態(tài)缺失的情況下把量做上去？

徐馳：這也是個好問題，當年iPhone和iPad也都遇到過這個問題。我們認為，只有終端達到一定規(guī)模，才會有健康可持續(xù)的生態(tài)。對我們來說，應該把手機和互聯網的生態(tài)先拿過來，把它在AR中做一個增強，然后再慢慢做原生生態(tài)。蘋果的打法也是這樣，最大化移植已有生態(tài)，這點我們是高度共識的。我們的產品要做減法，找到市面上市占率最高的場景，比如手機、電腦、汽車等，用輕量化的設備把他們一部分場景增強。事實上，所有場景加起來，已經超過百億的規(guī)模，我們只要轉化1%就可以完成上億終端數量和市場規(guī)模。我們不是要替代這些場景，而是增強它。如何用最高的效率、最低的成本把傳統互聯網的內容移植到AR眼鏡中做體驗升級，這是最核心的，也是我們產品商業(yè)化從0到1最關鍵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