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軍:危機不是導火索,是催化劑
關鍵字: 錢荒危機地方債債務危機硬著陸軟著陸經濟轉型產業(yè)升級銀行錢荒?【《社會觀察》 記者高艷平】6月底,“錢荒”襲來,海內外關于中國面臨危機的聲音再次響起。
面對銀行間資金面吃緊,央行起初并未出手放水,這一舉動,迅速被英國巴克萊銀行總結成“不刺激、去杠桿、調結構”的“克強經濟學”,并且預言,“克強經濟學”可能短期內使中國經濟某月增幅出現(xiàn)3%的低點,出現(xiàn)“臨時硬著陸”。
話音未落,二季度數據出爐,數據顯示,GDP增幅低于一季度的7.7%,下探至7.5%。多個因素疊加,中國經濟硬著陸的說法,在海內外媒體上開始以更大分貝流傳。
復旦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張軍,是一貫的樂觀派,他密切關注著中國經濟的一舉一動,成為最早預測宏觀調控“上下限”,以及對“克強經濟學”給予正解的經濟學家。7月22日,正在倫敦訪問的張軍教授,就中國經濟“硬著陸”風險等問題接受了《社會觀察》記者專訪。
“錢荒”常有,危機不常有
《社會觀察》:“錢荒”之后不久,有學者認為,中國目前已經出現(xiàn)事實上的危機,制造業(yè)領域企業(yè)已經資不抵債了,地方債務平臺償債壓力加大。危機為什么沒爆發(fā),原因在于人們對經濟增長軌跡的預期沒有改變。一旦這些預期改變,危機馬上就會爆發(fā)。你認為危機存在么?有多嚴重?
張軍:6月底,市場瘋傳“錢荒”時,有些海外媒體就說,中國出現(xiàn)了危機,但加了前提叫“中國式危機”。這種資金緊張的局面在其他國家發(fā)生可能會有很大影響,但是在中國,貌似很嚴重,但很快就平息了,而且政府也沒有大規(guī)模出手來救。
我的看法是,經濟學家要慎言危機,因為我們學到的危機的表現(xiàn)、危機的發(fā)生機制,都來自西方。在西方,看到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就可以斷言這就是危機,或者危機已經到來。
但中國不一樣,“錢荒”在中國出現(xiàn)過不是一次兩次了。朱镕基時代整頓金融的時候,廣東信托等多少家金融機構倒掉了,也沒有發(fā)生什么危機。
一些人認為硬著陸也好,崩潰也好,說金融系統(tǒng)的風險積累一觸即發(fā),都講了很多年了。危機為什么沒有爆發(fā)?現(xiàn)在該來反思一下,我們的理論是不是出了問題。
《社會觀察》:中國的情況更復雜。
張軍:對,東亞金融危機的時候,西方都認為,整個東亞都很危險,認為東亞經濟將就此一蹶不振。結果,這些預測并不準。比如韓國,1998年之后,反而迎來一個超好的發(fā)展時期,三星公司亂中取勝,如今成為全球通訊行業(yè)龍頭。
我們需要反思,一有風吹草動,人們就認為整個系統(tǒng)會爆掉,這是個導火索,當然我們也可以轉變思維,危機或許會對經濟產生沖擊,有沒有可能成為正能量,成為經濟結構改革的催化劑。
調結構經濟不能脫軌
《社會觀察》:“克強經濟學”在6月底成為一個流行詞匯,你發(fā)表文章認為“克強經濟學”不是通縮經濟學而是結構經濟學。從你文章來看,可否理解為信貸擴張過快及錯配必須糾正、結構改革也必須加快,但前提是經濟增長不能脫軌?
張軍:對,很多人認為要經濟增長停下來,騰出手去調結構,這是不現(xiàn)實的。調結構需要一個緊縮的局面,但不是說要經濟增長停下來調結構。比如車子要掉方向了,不是把引擎關掉熄火再拐彎。實際情況是,經濟還要保持一定的增速,在增長過程中,不斷調整結構。
1990年代中后期朱镕基時代,也曾調結構,那時候是壓縮龐大的國有部門,大規(guī)模私有化。當時推行相對嚴厲的貨幣政策,先抑制通脹,經濟開始減速,但不至于讓經濟停下來。
當時西方人就認為,朱镕基這么干,經濟會硬著陸。事實證明沒有硬著陸。
原因在于,宏觀調控只是微調,同時保持了一定的經濟增幅,沒有讓經濟失去增長動力。朱镕基時代最困難,風險最大,我們都挺過來了。
《社會觀察》:現(xiàn)在的狀況跟當時比,困難要小吧?
張軍:現(xiàn)在的情況要比當時好。
好在哪里呢?第一,就業(yè)壓力輕,那時候大量國有部門職工下崗,而且農村剩余勞動力蜂擁進城尋找出口。如果經濟出現(xiàn)顯著放緩,社會壓力非常大。但現(xiàn)在我們調結構,經濟靜悄悄的,經濟增幅從10%以上降至7%,也沒有出現(xiàn)大的失業(yè)。
第二,當時財政很困難,中央政府捉襟見肘。因為改革需要支付巨大社會成本,政府要買單的,而現(xiàn)在中央政府很有錢。今天政府的結構改革,需要財政手段補貼,調節(jié)空間游刃有余,比朱镕基時代大多了。
中國經濟正在軟著陸
《社會觀察》:現(xiàn)在看起來你對政府調控思路理解得很準確。李克強總理最近就提出,既要調結構,又要穩(wěn)增長,不能讓經濟大起大落。
此前,巴克萊銀行還認為“克強經濟學”為了調結構,會把中國經濟推向“硬著陸”,二季度數據出來之后,跟著喊防范硬著陸的聲音更多了。
張軍:中國經濟硬著陸的說法講了很多年了。硬著陸有點像急剎車,經濟處于特別嚴重的泡沫和過熱的時候,必須采取急剎車的調控措施,這時候會出現(xiàn)硬著陸。
4萬億政策推出后,2009年年底,通脹從負值開始上升, 政府很快發(fā)現(xiàn)了“超調”的問題,經濟有過熱苗頭,2010年下半年改變調控方向,物價回落,GDP增長減速。直到現(xiàn)在,經濟增幅還在減速,這些都是按照政策意圖在走,為什么還說是硬著陸呢?事實上剎車好幾年了,總體上是個軟著陸的過程。
回顧歷史,20年以來,硬著陸風險最大的是1992—1994年,當時通脹最高達到24%,朱镕基采取比較激進的方式抑制住通脹,經濟增長仍然保持在13%-15%。當時風險非常大,那時談硬著陸是合情合理的。
現(xiàn)在談硬著陸,物價指數在2%,經濟增幅回落到8%以下,即使政府采取袖手旁觀的政策,也不至于硬著陸,因為不刺激不意味著急剎車,而是微調。信貸方面盤活存量,并沒有讓增量為零,允許增量貸款有14%的增幅,只不過要管住增量貸款的投放方向,不讓銀行投到那些價高利大的項目,而是要投產能不足、經濟薄弱的領域,這不會產生急剎車的效應。
《社會觀察》:對于中國經濟的上限下限,據7月23日媒體報道,李克強總理最終給出了答案,經濟增長7%是下限,3.5%的CPI漲幅是上限,跟你之前的預測吻合。從國際上來看,6%也未嘗不是一個令人振奮的經濟增幅,但中國認為7%的經濟增幅以下就不能容忍,測評標準是什么?
張軍:經濟增長真的降到6.9%,與7%在統(tǒng)計上可能沒有實質性差異。GDP增長的下限,跟兩個指標聯(lián)系起來:其一是就業(yè),如果經濟增幅降到7%以下,企業(yè)出現(xiàn)大規(guī)模裁員,這說明可能就到了下限;其二是看有沒有出現(xiàn)通縮,如果CPI總體上保持正增長,說明經濟在可容忍的范圍,如果出現(xiàn)負增長,就該引起警惕了。
東亞金融危機之后幾年,中國的物價三四年之間出現(xiàn)了通縮,CPI出現(xiàn)了負增長。當時的討論非常多,因為通縮的治理比通脹的治理要難。一個前車之鑒就是,日本簽署廣場協(xié)議后,泡沫經濟破滅,通縮至今持續(xù)了20多年。通縮表現(xiàn)為,物價下跌,老百姓不愿意花錢,企業(yè)不愿意投資,經濟陷入倒轉的惡性循環(huán)。
“摩擦性”經濟增速下滑《社會觀察》:既然不會硬著陸,但不可否認,中國經濟處在增幅放緩的軌道上,而且仍有下行的壓力。你一直認為,中國經濟未來還有20年的較快增長期,那么從中長期來看,目前的經濟增幅放緩屬于什么階段?
張軍:經濟未來的潛在增長率,是由長期因素決定的,不是由短期因素、周期因素決定的。
長期因素包括了資本形成情況、勞動力狀況、受教育情況、生產率提高的速度、技術進步速度,這些因素決定潛在增長率。
經濟學上有一個收斂假說,很多人犯錯誤,認為一國勞動生產率水平決定了該國的潛在增長率,事實上這個理論認為,一國勞動生產率與國際發(fā)達國家的差距決定未來經濟的潛在增長率。以收斂假說來分析,當前我們與發(fā)達經濟體的勞動生產率差距還非常巨大,僅僅是美國的十分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未來至少有20年的追趕空間,潛在增長率每年能夠保持在7%-8%。
《社會觀察》:那么實際的經濟增幅會不會偏離潛在增長率7%-8%的軌道?
張軍:是不是會偏離,取決于今天李克強講的“中國經濟升級版”打造的成果如何。近10年來,中國經濟走勢受到外部沖擊和內部壓力多個因素影響。外部沖擊包括匯率改革人民幣升值,以及美國的金融危機;內部壓力,包括了維持過去20多年經濟高速增長的長期因素發(fā)生了變化:勞動力受教育水平高了、勞動力變貴了、勞動人口增長速度放慢及社會福利提高等等。
從2004—2005年開始,這些因素就開始靜悄悄地發(fā)生了變化,但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是逐步體現(xiàn)的。如果前面講的外部沖擊和內部壓力沒有發(fā)生過,經濟可以按照潛在增長率繼續(xù)走,但事實是這些條件都在變,而且有些原來支持經濟高速增長的條件已經不存在了,比如人口紅利。所以,要保持原來的增速,有兩個辦法,一是修復原來的條件,但是這幾乎不可能;那么第二個辦法就是去適應,適應已經變化了的支持增長的那些條件,這就有了升級版的概念,經濟必須轉換到另外一個增長機制上:經濟活動生產率更高,制造的產品附加值更大,經濟就能夠得到持續(xù)的增長。
問題在于現(xiàn)在能不能培育出跟現(xiàn)在的匯率水平、勞動率水平、工資水平、福利水平相匹配的經濟活動,高附加值的產業(yè)來。
現(xiàn)在的經濟增速為什么下降?因為我們正處在兩種增長模式轉化的過渡時期,屬于“摩擦性”的經濟增幅下滑。怎么理解呢,好像“摩擦性”失業(yè)一樣,一個國家總體上勞動力比較稀缺,工作機會大于勞動力,但還有人失業(yè),因為一些人的受教育水平與需要的工種不匹配,這就是“摩擦性”失業(yè)。在兩種經濟增長模式轉化的過渡期,以往低附加值的產業(yè)即將被淘汰,但產業(yè)升級的速度還跟不上經濟要素的變化,那么就產生了“摩擦性”經濟增速下滑。
《社會觀察》:你一直屬于中國經濟樂觀派,就中國經濟的走勢,你與悲觀派主要的觀點差別在哪里?
張軍:悲觀派樂觀派的不同之處,集中到一點,悲觀派認為產業(yè)升級不會成功,樂觀派認為會成功。
這10年來,匯率上升、勞動力成本上升等短期的利空消息很多,企業(yè)面臨升級的難題,短期來講,對企業(yè)而言很痛苦,但長期看這些利空的因素就是催化劑。
如果當年沒有歐洲“火燒溫州鞋”事件,溫州人就不會提高鞋子質量。現(xiàn)在很多浙江企業(yè),覺得生意不好做,成本太高,就轉到越南或者內地尋找空間。不想離開沿海城市的,就開發(fā)新產品更新?lián)Q代。這就是催化劑的作用。5年以后,該淘汰的都淘汰了,能升級的也初具規(guī)模了,這種抱怨就很少了。
企業(yè)家清楚地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政策應該因勢利導,幫助企業(yè)實現(xiàn)轉型。事實上看看廣東、江浙、大連等沿海地區(qū),從2005年以來,人民幣升值、提高最低工資、金融危機接踵而至,它們遭遇的打擊跟內地是沒法比的,政府都在很積極地幫企業(yè)實現(xiàn)轉型升級。
如果研究一下浙江省政府這些年來出臺的政策,你會發(fā)現(xiàn)基本上都在幫助企業(yè)減輕負擔,幫助企業(yè)轉型升級,給稅收優(yōu)惠鼓勵企業(yè)研發(fā);再看上海,發(fā)展總部經濟、設立高新技術園區(qū),學習新加坡搞園區(qū)模式,培養(yǎng)新興產業(yè),這些年經濟增長雖然全國排名倒數,但仍能保持在7%的增幅。
看看底特律都破產了,政府干什么去了,這種夕陽產業(yè)不行了,只能等死。從中國沿海等地的情況來看,地方政府早年就已經在實施轉型升級的戰(zhàn)略,我覺得還有什么可悲觀的呢。
本文原刊于《社會觀察》雜志2013年第8期
- 原標題:危機不是導火索,是催化劑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請支持獨立網站,轉發(fā)請注明本文鏈接:
- 責任編輯:張廣凱
-
星辰大海第二站,天問二號為何選它? 評論 8印度人把抵制矛頭對準了這兩國 評論 214特朗普準備賣了“美國之音”總部大樓 評論 174美大使“委屈”上了:加拿大抵制美貨是侮辱 評論 69沃爾瑪準備以關稅為由漲價,特朗普威脅 評論 169最新聞 Hot
-
特朗普準備賣了“美國之音”總部大樓
-
沃爾瑪準備以關稅為由漲價,特朗普威脅
-
馬克龍“搭手示強”,反被埃爾多安“拿捏”
-
他痛批特朗普撒謊“不值一駁”,“令美國人民蒙羞”
-
美大使“委屈”上了:加拿大抵制美貨是侮辱
-
面臨高關稅壓力,越美完成首次線下部長級磋商
-
臺“邦交”危機再起?“不意外,轉向或已近尾聲”
-
“船、箱雙雙告急!兩個月后更糟了”
-
克宮:“普澤會”有可能,只要…
-
小米汽車回應“部分SU7前保險杠形變”
-
惡意傳播涉劉國梁不實信息,杜某川、湯某被處罰
-
韓船企利潤大增,中國被撼動?
-
美軍高官急眼:中國在拉美居然整了10個,沒人管…
-
無法一一談判,特朗普放話:將被單方面加稅
-
湖南懷化舞水河近期出現(xiàn)大量死魚,當地回應
-
穆迪下調美國信用評級,白宮急了:這是政治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