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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批評莫言——與許紀霖先生商榷
關鍵字: 莫言許紀霖諾貝爾文學獎文學重慶作家獲獎,評論家批評,原是文壇常態(tài)。但近日網上偶遇著名批評家許紀霖批評莫言的文章《雞蛋與高墻:莫言的雙重人格》,一讀之下,大感異常。公允地說,這種批評,已經越過了文學批評的正常邊界,而指向作家的品行人格;且以對莫言的人格冠以“分裂”、“病態(tài)”之類的侮謾,而變成了另一種“觸及靈魂”的大字報。
許紀霖先生在《雞蛋與高墻:莫言的雙重人格》一文中對莫言的批評,細究起根據來,主要有莫言的兩件“政治行為”:一是莫言去年在微博上發(fā)表了兩句“追捧重慶”的打油詩,一是莫言今年參與了手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活動,“而且抄寫的又是最強調黨性、強調文學的政治立場的那一段”。除此之外,似乎并無其它“‘平庸的惡’之幫閑”的確切罪證。平心而論,莫言“歌頌重慶”確實難免政治媚俗的嫌疑。但若能以平常心分析莫言的那兩句打油詩“唱紅打黑聲勢隆,舉國翹首望重慶”,恐怕也算不上一種多么嚴重的政治惡行:就算歌頌“唱紅”錯了,能說歌頌“打黑”也錯了嗎?而“舉國翹首望重慶”的理由,不就是由于“唱紅打黑聲勢隆”嗎?如果能對當今市民百姓對黑惡勢力的普遍痛恨之情有一些理解,則莫氏這兩句打油詩,為什么不能被看作是一種對底層民聲的樸實表達呢?若說莫言是借這樣兩句打油詩去向某種政治勢力邀寵,是一種政治媚俗的話,那么一年之后的今天,流行的政治俗又是什么?在今天這種政治流俗之中,深挖細找別人一年前的兩句網絡打油詩,許紀霖先生恐怕也難脫政治媚俗的嫌疑……何況就是兩句文人信口而謅的打油詩,實在上升不到“人格分裂”的高度。
至于抄寫《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莫言此舉的本意我們不得而知。但分析一下無非兩種可能:一是出于敷衍體制的職務行為;二是出于莫言本人對“講話”思想的認可,是一種自覺自愿的個人行為。許紀霖先生認為,前者雖可抵制,但猶能原諒。我的看法與許紀霖先生正好相反:若是出于前一種原因,能抵制卻媚俗,足證莫言之俗俗不可耐。而后一種原因,恰恰是今天最值得討論的文學命題:作家究竟應不應該有政治立場。這是一個舊命題,且是一個大命題,更是一個當今文壇最該討論的命題。這篇短評不嘗試作深入探討。但“政治”并不是一個天然的壞詞。作家寫作出版,既是個人行為又是社會行為——就其社會行為的一面,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表達、一種政治追求,本身就是政治行為。作家的政治立場對與錯是一個問題,作家應不應該有政治立場是另一個問題。許紀霖先生在對莫言的批評中,將政治立場與體制完全等同起來,籠統(tǒng)斥之為“世俗”、“邪惡”、“平庸的惡”,不僅是一種概念混亂,而且是一種自我否定式的“批評”——在批評莫言的文章中,許紀霖先生認為最可寶貴、最值得推崇的“反體制”立場,算不算一種政治取向、是不是一種政治立場?所以,站在一種政治立場上——不是去批評他人的政治立場錯誤、而是去指摘對方有政治立場,這是不道德的。
在另一篇題為《我為什么批評莫言》的文章中,許紀霖先生說:“一個文學家不僅以作品說話,而且也以自己的人格見世。文學家可以超越政治,但不可以超越道德。我這里說的道德,乃是忠誠于自己的文學信念和價值信念,那是一種善的德性。……莫言的選擇與他的一貫宣稱的文學理念并不吻合,那就是一個對內心的價值是否真誠的問題。”——拋開這種批評的“誅心”之嫌不去論,僅就許紀霖先生把“道德”與“政治”完全割裂開來、截然對立起來的觀點本身,是經不起認真推敲的:文學家作為一種社會的存在,反體制是一種政治道德,附庸體制也是一種政治道德;他為社會提供一種健康的、有益的精神食糧是一種政治道德,他向社會傳播一種邪惡的、有害的精神毒品也是一種政治道德。所以與其把“道德”凌駕于政治之上,倒不如說:不存在什么能獨立于政治之外的“善的德性”,不存在什么超越政治的文學家道德。
拋開全部的觀點之爭,文學批評也好獲獎事件評論也好,都理應把對象確定在評論對象本身,而不必去深挖細查一些個人行為細節(jié),把矛頭對準個人的某些政治媚俗行為,借用批評對象自嘲的文字來施以“孫子,懦夫,可憐蟲”這種漫畫式的形象丑化,更不應該以此對批評對象的人格作出“分裂”、“病態(tài)”一類的侮謾——這樣的風氣,難道不正與許紀霖先生文中深深擔憂“文革復辟”的心愿完全背道而馳嗎?畢竟,諾貝爾文學獎是獎給《檀香刑》和《豐乳肥臀》的作者,而不是為了獎給一個名字叫“管謨業(yè)”或者“莫言”的中國人。而這個作者除了會在人前吃喝之外,肯定也會在人后拉撒。與其津津有味于他的“拉撒”,不如把興趣和目光放在文學作品本身的價值上。
莫言的獲獎,特別是由此而來的久熱不衰的媒體狂歡,確實大有可批評之處。我對許紀霖先生《雞蛋與高墻:莫言的雙重人格》中的一句話極其贊同:“一個國家的崛起,最重要的標志是國民的人格獨立和尊嚴的崛起,而不是某種渴望被西方國家承認的扭曲心態(tài)。”我以為,許紀霖先生此一語,堪為這場諾貝爾狂歡以來最具獨立精神也最深刻的評論。不幸的是我們總會看到,最渴望被西方國家承認的往往是一群自名自由派的知識分子。我們不作“華夏之外皆蠻夷”的狂妄囈語,但我們能不能把“諾貝爾文學獎”就看作一個文學獎、而不是一個瞬間能讓十三億神州盡堯舜的神話?沒有“諾貝爾”的時候,司馬遷、李白、魯迅就在那里;有了“諾貝爾”而不得的時候,中國文學的偉大成就仍在那里;今天獲得了“諾貝爾”的時候,文學價值高于莫言作品的作家作品不僅在那里,而且大大地在那里——琢磨中國的偉大之處,首先在于她的大。
但中國之大的偉大,不僅在于她的疆域大、人口大,出現(xiàn)偉大的可能性大,也在于她的胸懷大、氣度大。而不是像今天的媒體和部分國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奧運會諾貝爾、諾貝爾奧運會……好像世界上沒有個奧運會沒有個諾貝爾,中國就不成其為中國一樣。諾貝爾文學獎是一項世界性的重要文學獎項,但它所代表的也只是某一種價值判斷,并不能據此判處中國文學死刑或者救中國文學的命。何況早在將近半個世紀以前薩特就已經明白地說了:“諾貝爾獎客觀上成了一項授予西方作家和東方背叛者的榮譽。”(薩特《我為什么拒絕諾貝爾獎》)。我們不因為莫言獲獎就推論說他是“東方的背叛者”,但我們能不能以一種平常心待之:既不靠“諾貝爾”來論證中國文學的偉大、論證中國的崛起,也不要像阿Q先生那樣:“為懲治他們起見,所以他往往怒目而視,或者大聲說幾句誅心話,或者在冷僻處,便從后面擲一塊小石頭。”——趣味彰顯品位,這個話題實在是乏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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