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wǎng)：之前我們聊到的蟲洞、翹曲飛行確實還比較科幻，尋找地外生命的真正高潮應該是向外發(fā)送信號的METI項目。主流學界對其中蘊含的風險，應該說已經(jīng)基本達成了共識，還出臺了《準則聲明》。

但這類東西對支持METI的人來說，并沒有多少約束力，從當前的國際格局看，人類短期內(nèi)似乎無法避免METI的冒進，我們是否也能“科幻”地想象下，未來可能出現(xiàn)怎樣的管控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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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曉原：這種事情很難管控，我知道一個例子，沒直接關系但有點類似。1972年聯(lián)合國通過了《防止傾倒廢物及其他物質(zhì)污染海洋的公約》，1993年，其中37個公約成員國，又表決支持全面禁止在海上傾倒核廢料。這個公約到現(xiàn)在還是有點約束力的，美國這些國家確實不敢倒了。當他們想要繼續(xù)倒的時候，“努力”的方向是把這個公約推翻或規(guī)避，要是它完全沒有約束力，干脆不理它就好了嘛。

日本現(xiàn)在要排核污水，它也在找借口，比如說不是“傾倒”，或者廢水不是“廢料”。我們當然堅決反對日本的做法，但從它找借口的行徑也可以看出，還是有點忌憚《公約》的。

但我覺得公約本身也沒有什么強力保障，它就是一個大家愿不愿意遵守的問題，不遵守也只能譴責一下?；氐組ETI上，我覺得大家還沒有完全接受這樣的約束，現(xiàn)在愿意搞類似活動的人其實還是很多的。

2017年11月，位于挪威特羅瑟姆附近、隸屬于EISCAT科學協(xié)會的天線組向太空中發(fā)射了信號，包含特別譜寫的電子音樂，以及關于幾何與二進制的教程，圖片來源：EISCAT，攝影：Craig Heinselman

觀察者網(wǎng)：書中將METI的支持者們判定為“其實有著一種‘唯技術(shù)主義’思維傾向，所考慮的只是想盡辦法要在技術(shù)上達到目的”。為什么會這樣定性？

從字面上看，“唯技術(shù)主義”更多地是指那些認為技術(shù)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人。而他們像是為了好奇心不顧一切的人，我更愿意把他們叫作“好奇主義”。

打個比方，一個孩子不顧洞里可能有蛇，非要把手伸到洞里探索，如果把伸手視作孩子的“技術(shù)”，他或許并不認為伸手可以解決一切問題，而只是想滿足好奇心。METI的支持者也是類似的，并不想“解決問題”，而只是解答疑問，滿足好奇心。

穆蘊秋：他們也算是“唯技術(shù)主義”，就是說定了一個目標，不考慮它背后的倫理、可能帶來的災難之類，一心一意去實現(xiàn)它就行了。

江曉原：“唯技術(shù)主義”甚至可以不考慮目標，只考慮技術(shù)。當然，他們可以說自己是有目標的，是要跟外星人建立聯(lián)系。

但在具體開展的過程中，會吸引世界上各種各樣迷戀技術(shù)的人，他們其實對于目標是不思考的?，F(xiàn)在有人在搞METI是吧？行，我也來搞，你們功率還不夠大，我就給你搞大，你之前發(fā)出去的信號別人看不懂，咱們再發(fā)讓人更容易看懂的信號。

1970年代，阿雷西博射電望遠鏡把這些圖像信息發(fā)往太空

觀察者網(wǎng)：但追求更高更快更強，本來就是人類進步的動力之一。METI項目里體現(xiàn)的好奇心，同樣也是推動科學發(fā)展的動力之一。在METI上遇到的問題，可能是它們的邊界究竟在哪里。

江曉原：人類的欲望和好奇心推動了科學發(fā)展，這是我們現(xiàn)在所接受的主流的說法，但其實想一想，這兩個東西到底好不好？其實這兩個東西都是非常有害的。

觀察者網(wǎng)：對，它們到一定程度肯定會有害。欲望的邊界可能討論得比較多了，所以我想聊一聊好奇心合理的邊界在哪里。

江曉原：“好奇害死貓”，這個是西方人的諺語。但其實仔細想想，好奇心害死的貓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很少見的，你見不著吧？那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樣一句話？這就表明人們知道好奇心是有害的。

我覺得當科學家要用納稅人的錢給自己造“大玩具”，又講不出任何用途來的時候，他們就說要滿足人類的好奇心，其實是要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對不對？

你想要造對撞機，讓我們納稅人拿錢給你造，說要滿足好奇心，滿足誰的呢？我沒這個好奇心，我沒想造對撞機，現(xiàn)在要把我納的稅給你造，這合理嗎？所以好奇心這種理由，它在倫理道德上是有問題的。我們就要問他是誰的好奇心？你的好奇心，還是我們的好奇心。

觀察者網(wǎng)：但是我們?nèi)绻氐娇茖W早期階段，確實很多科學家個人他真的就是好奇心推動……

江曉原：對啊，但他們沒用納稅人的錢，牛頓一分納稅人的錢也沒用過。那個早期階段被我稱為科學的“純真年代”，科學家不用納稅人的錢，你隨便有啥好奇心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