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苗柔柔】

這幾天看了《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的影評，兩極分化非常嚴重。

總結(jié)一下，大概是肖戰(zhàn)的粉絲、追溯情懷和看電影只看大場面的觀眾認為不錯；批評者則吐槽電影前面一大半是郭靖找黃蓉、黃蓉找郭靖的二人轉(zhuǎn)，后面一小半是歐陽鋒的魔幻攻擊加郭靖嘴炮就能攔下成吉思汗，以及其它種種莫名其妙的情節(jié)。甚至有影評搞笑稱：本片講述了民族英雄歐陽鋒只身抵抗蒙古大軍，被蒙古金刀臥底郭靖所殺；大宋官兵欲乘蒙古陣腳大亂之機反攻，守將卻被化妝為百姓的黃蓉實施“斬首行動”的仙俠故事。

總之，粉絲和看電影只求爽的給好評，講求故事邏輯性和精彩性的覺得很爛，還有人高呼徐克晚節(jié)不保。

《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劇照

其實在筆者看來，并不是編劇或?qū)а菟较陆担侵袊箨懙乃枷脒M步太快，使得許多導演（不僅是港臺）的水平已經(jīng)趕不上大陸觀眾的要求了。如果追究得再仔細一點，這種差距不是今天才產(chǎn)生的，其中很多因素在三四十年前、甚至六七十年前就開始萌生，只不過被當時的社會因素和經(jīng)濟因素所壓制；直到今天，隨著中國國力的強盛和民族自信的增強才一起迸發(fā)出來而已。

首先，徐克是想把它拍成一部半歷史武俠正片的，從講蒙語、服飾布局，到蒙古大軍的場景制作，都可以看的出來。這就要求影片必須基本符合歷史事實，藝術(shù)表現(xiàn)和夸張不能太過離譜。

其次，觀眾想看什么樣的武俠，導演得心中有數(shù)，脫離觀眾要求的片子一定不討好。

其實《射雕》和《智取威虎山》的性質(zhì)很接近，都取材于小說，都有真實的歷史背景，也有真實的人物原型，再加以藝術(shù)加工而已。但是如果《智取威虎山》前半段是少劍波找白茹、白茹找少劍波，后半段是倆人手拉手對著座山雕的大營來了一個霹靂18級龍卷風轟擊，那觀眾該有多崩潰？

若問以前的《射雕》也有這種類似的氣浪轟擊，怎么觀眾不罵？那是因為人家先有了大量拳對拳、劍對劍、肉到肉的真實武術(shù)比拼，然后再加一點特效作為升華，大家才都認可的呀。接著還上來一個歐陽鋒力戰(zhàn)全蒙古大軍，大俠郭靖卻在奮力保護大宋死敵，觀眾該說什么好？

有真實的武術(shù)對打，再加上特效升級，那叫武俠；全場隔空對轟氣浪，就只能叫魔幻。與觀眾心中的武俠片設(shè)定完全不同，大失所望就不可避免了。

另外，既然標榜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那么這個為國為民必須要符合正常的歷史和行為邏輯。這一點對中國大陸來說，尤為重要。

因為中國大陸自新中國建立以來，對民眾的教育是歷史唯物主義觀。從三皇五帝到滿清民國，中間的盛衰起伏，起因、轉(zhuǎn)折和結(jié)果，每一部分歷史教科書都給出了詳細分析。中國大陸的觀眾對歷史都有宏觀和邏輯的認知。霍去病、岳飛到楊靖宇，告訴我們面對外敵時什么是民族英雄；錢學森、鄧稼先到解放軍消防員，以身作則，讓我們感受什么叫為國為民。

香港因為被英國殖民的經(jīng)歷，沒有完整的歷史和唯物主義辯證法教育。英國對香港的統(tǒng)治，是英國人掌握上層，香港本地人治理下層，實際上是一種半封建和半殖民地的混合，只不過沾了冷戰(zhàn)對峙中大陸唯一進出口口岸的光，被包裝成一個資本主義性質(zhì)的發(fā)達地區(qū)，但科技進步和物質(zhì)豐富不能說明其思維邏輯的高級性。

這些因素造成了中國大陸和港澳臺對中國歷史及政治厚重性及復(fù)雜性的認知差距極大，只不過這種差距，早些年被中國大陸的貧困落后給壓制住了。因為大陸貧窮落后，香港富裕先進，使得當時多數(shù)大陸人更認同港臺所表現(xiàn)出來的理念。

就像廚師做菜，大陸掌握煎炒烹炸、蒸燜熘鹵等種種技巧，奈何材料不行，只能做熬白菜炒土豆、干煸豆角燒茄子，看到牛肉漢堡炸雞塊，頓時驚為天人。而人家看見你滿桌子的土豆白菜，就算手藝再好，也只會鼻子里哼一聲，心里罵一句鄉(xiāng)巴佬。但到了今天，大陸已經(jīng)搬出了紅燜肘子烤全羊、開水白菜佛跳墻，香港再拿牛肉漢堡和炸雞塊，那就只能招笑了。

對于講究一點正常邏輯性和歷史觀的觀眾來說，郭靖嘴炮攔下成吉思汗，簡直荒唐。這是兩個民族的命運對決，是所有強國對外擴張征服的必然之路，是無可阻擋的歷史大勢，就被輕易地忽悠沒了？你也太小看成吉思汗了，他建國后多次發(fā)動戰(zhàn)爭，先后占領(lǐng)了金朝的大片領(lǐng)土，滅亡西夏、西遼及中亞的花剌子模，其征服足跡遠抵黑海海濱。再來看看成吉思汗的名言：“人生最大之樂，即在勝敵、逐敵、奪其所有，見其最親之人以淚洗面，乘其馬，納其妻女也?！泵晒跑婈犕菩熊囕啍?，所過之處，只有青年女子和少數(shù)兒童能被擄做奴隸，高過車輪的男子一律格殺。這樣的人率領(lǐng)這樣的軍隊，會輕信兩個小年輕的嘴炮，放過眼前的肥肉不取，暫停他的天下霸業(yè)嗎？

《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劇照

另外，如果觀眾的知識再稍微豐富一點，對蒙古出兵方式有一點了解的話，就會明白蒙古根本就不是一個能掌握全部軍隊的集權(quán)國家，而是一個游牧部落聯(lián)盟。各部落在成吉思汗的召喚下出兵，但要自負糧草消耗，每次戰(zhàn)爭后必須要擄掠回至少能彌補消耗的物資，才能維持生計，否則部落自己也會崩潰。這是所有游牧民族的特性，阿拉伯倭馬亞王朝詩人顧托密有詩云：“我們以劫掠為職業(yè)，劫掠我們的敵人和鄰居。倘若無人可供我們劫掠，我們就劫掠自己的兄弟?！?

換言之，蒙古大軍從蒙古打到襄陽的糧草都是自行解決，所以他們必須要打勝，必須要劫掠當?shù)匚镔Y才能補充糧草，還要將各種物資甚至是女性作為戰(zhàn)利品，否則無需宋軍攻打，蒙軍自己就會崩潰。郭靖憑什么一張嘴就讓他們放棄關(guān)乎生存的襄陽？退一步說，即使成吉思汗下了這個令，各部落都不一定聽命，搞不好群起倒戈，反了大汗。郭靖在蒙古長大，難道不知道蒙古大軍的法則嗎？不知道他們磨刀霍霍指著中原發(fā)財嗎？

這里順便吐個槽，筆者一直對金庸先生筆下“李萍獨身一人撫養(yǎng)郭靖二十年”的情節(jié)，抱有懷疑。其一，郭靖是李萍的第一個孩子，以古人早婚早育的習慣，李萍有郭靖的時候早則十幾歲，晚也不過二十來歲，正是黃金期。這種身體健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對蒙古人來說，是資源、獵物，也是戰(zhàn)利品。他們沒什么尊重女性的道德或法規(guī)，誰搶到歸誰。蒙古女性壯年守寡，除非有強大后臺支持其意愿，否則大多會很快再嫁，多半是收繼婚，又稱轉(zhuǎn)房婚，即為使亡夫遺產(chǎn)不外流，嫁給亡夫的兄弟或堂兄弟，甚至父親叔叔，繼續(xù)養(yǎng)育子女。其二，草原生活極為艱難，長時間放牧、趕走野獸、收攏搭建氈房，不是獨身女性能完成的工作，要依靠男人才能生存。所以，李萍在蒙古獨身撫養(yǎng)孩子數(shù)年似乎是不太合理的事。

那么，為什么過去香港武俠片拍得好？因為香港本身就是一個江湖。英國人占據(jù)上層，本地人治理下層，底層就是一個江湖世界，通過所謂的江湖規(guī)矩、兄弟情誼、弱肉強食等等來運轉(zhuǎn)。所以，某種意義上香港武俠就是本色演出，從《新龍門客?！返健吨侨⊥⑸健?，都是一個小范圍小人數(shù)戰(zhàn)爭級別的對打。一旦牽涉到國家、民族層級的，馬上就暴露出其自身的淺薄。因為他們從未見過、也從未感知過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規(guī)模，也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樣的邏輯貫穿其中。

因此，港澳臺不少人在對待國家和民族性質(zhì)的問題時，常常會表現(xiàn)出一種江湖市井般的簡單和天真，可能覺得蒙古和南宋的對決就像兩個江湖幫會在搶地盤。一方出來一個人，說你搶我們的地盤，死人總是不好的，你手下還會趁機作亂，把你干掉，所以咱倆別打了，關(guān)鍵是對方還同意了。

而為國為民和民族大義，往往意味著舍棄個人榮辱、超越傳統(tǒng)的快意恩仇，做小節(jié)與大義之間的生死抉擇。凡持大義者，必不會著相于個人情誼，取舍之際，果斷決絕，所以才有“大義滅親”之說，最忌首鼠兩端，反復(fù)騎墻。郭靖戰(zhàn)場救成吉思汗，對許多內(nèi)地觀眾來說簡直匪夷所思。如果岳飛能殺金兀術(shù)的時候，卻來了一句“金兀術(shù)當年救過我，何況他死了，金國就會陷入混亂，金人的命也是命”，那他還是岳飛嗎？蔣介石倒是說岡村寧次有用，判他無罪，哪怕過個千八百年，這還是人人喊打的罪行。

但是如果用江湖規(guī)矩想想，是不是就了然了。你于我有私誼，你是大敵，我依然放了你、甚至救了你，江湖上人人稱頌有情有義。所以關(guān)羽放了曹操，不但沒被抨擊反而好評一片；至于保全了自己的私義，壞了蜀吳聯(lián)盟死了幾萬人的大節(jié)就沒人管了。

這部《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實在有點文不對題。本該是歷史武俠片，卻變成了偶像魔幻片；本該悲壯兼殘酷的民族決戰(zhàn)，出現(xiàn)了理想主義混合江湖道義的邏輯；本該是為國為民的大俠決死一戰(zhàn)，變成“白蓮花”悲天憫人，真真應(yīng)了那句“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你說對于理解了能戰(zhàn)方能言和、面對侵略者只有奮起反抗的內(nèi)地觀眾，這電影還怎么看？

本文系觀察者網(wǎng)獨家稿件，文章內(nèi)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臺觀點，未經(jīng)授權(quán)，不得轉(zhuǎn)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guān)注觀察者網(wǎng)微信guanchacn，每日閱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