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岡:懷念朱云漢教授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林岡】
2月5日是朱云漢先生一周年祭日,時光如梭,一時讓人有些悵然。
還記得是2023年元宵節(jié)剛過,就驚聞云漢兄溘然去世的消息,不勝唏噓之至。云漢兄生于1956年,在政治學領域造詣很深,學貫中西。作為研究比較政治的學者,我個人也從他所主持的亞洲晴雨表民意調查計劃獲益良多,卻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未能跨過古稀之年,實乃天妒英才。
我與云漢在33年前初識于美國賓州州立大學的一次學術研討會。當時他已經是臺灣大學的政治學副教授,而我雖然比他年長三歲,卻因十年“文革”與工作緣故,才剛剛開始攻讀政治學博士學位。
在這之前,我在福建社會科學院東亞研究所(現(xiàn)為亞太研究所)從事臺灣政治研究時,就經常在臺灣報端看到云漢有關臺灣“政治革新”的時論,大概是他的名字和文筆頗有古韻之風,我還以為他是一個比較年長的學者。見面方知他在蔣經國晚年推動“以黨務革新推動行政革新,以行政革新推動全面革新”時也就三十歲左右,可謂英名早就。
朱云漢教授
九十年代末我在美國擔任中國政治研究學會會長前后,曾多次前往臺灣進行學術訪問,與云漢有過多次交流,他也經常來美,參加學術研討會。
印象最深的是1998年10月,學會與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亞洲研究中心聯(lián)合舉辦討論中美關系與臺灣因素的研討會前,兩岸學者一塊在華府進行中式餐敘,那家中餐廳只有一張大圓桌和小圓桌,兩岸學者分桌用餐,大陸學者較多,就圍著大圓桌入座,臺灣學者圍繞小圓桌,為了便于交流,大小圓桌間用一張小方桌作為連接點,我與學會的另一同仁,就在小方桌邊上當起了東道主。兩岸在地理和人口上雖有大小之分,但同屬中華民族的現(xiàn)實,在愉悅的餐敘安排上得到了形象的體現(xiàn)。
研究兩岸關系的國外學者曾用“狗尾搖狗”(The tail wags the dog)形容臺灣對大陸“以小博大”的政治游戲,臺灣學者也樂用“以大事小,仁也;以小事大,智也”的古訓,探尋兩岸的相處之道。
作為學貫中西的學者,云漢在2011年發(fā)表的一篇論文中,提出兩岸沒有分離,臺灣才有“以小博大”的機會。[1]對于臺灣地區(qū)的統(tǒng)“獨”問題,云漢基于民眾對兩個假設性統(tǒng)“獨”問題的不同態(tài)度,[2]細分出九種不同的統(tǒng)“獨”傾向,包括“臺獨”的堅定信奉者,傾向“臺獨”者,可統(tǒng)可“獨”的“理性”或“務實主義者”,傾向統(tǒng)一者,統(tǒng)一的堅定信奉者,輕微拒統(tǒng)者,維持現(xiàn)狀的堅定信奉者,輕微反“獨”者和態(tài)度消極者,并根據1993年到2002年之間的民調數據,提出不管是“臺獨”還是統(tǒng)一的堅定信奉者在短期內都不足以構成顯著多數,可統(tǒng)可“獨”(即維持現(xiàn)狀)群體的廣泛存在,有助于調解統(tǒng)“獨”的兩極化沖突。[3]
對于臺灣地區(qū)的政治沖突,包括錯綜復雜的行政、立法關系,云漢曾以“誰來馴服臺灣‘立法院’這只怪獸”為題,予以針砭。[4]或許是因為島內政黨政治和認同政治的運作現(xiàn)狀與其初衷相去甚遠,云漢對大陸地區(qū)的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給予較高的期望。從《臺灣地區(qū)民主發(fā)展的經驗和啟示》的出版到《高思在云》的驚鴻一瞥,可以看到其心路的變化軌跡。[5]
記得我在2005年秋回國服務之初,曾發(fā)群郵告知友人落足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的簡訊,云漢回信說我是在“正確的時候選擇了正確的地方”?,F(xiàn)在看來,他當時這么說并非客套話,因為在云漢看來,作為以中國為研究對象的政治學者,立足本土是一項理想選擇。從他在八十年代中期在美國學成回臺,到九十年代末提出政治學中國化的命題,實有其內在邏輯。
云漢師從臺灣地區(qū)政治學界的翹楚胡佛院士,而有“佛門弟子”之稱。2012年1月我在臺灣中山大學訪學,與來自大陸高等院校的數位學者一道觀察臺灣地區(qū)領導人和立法機構選舉。選舉結束后,云漢在圓山大飯店設宴款待大家,還特意請來我慕名已久的胡佛院士,與大家餐敘。目睹他們兩人一脈相承的儒雅之風,云漢同年入選臺灣地區(qū)第二位政治學院士似乎也有先兆,可謂名至實歸。
2015年5月,我請朱院士到上海交通大學訪學。在學術交流之余,我們還切磋了養(yǎng)生之道。當得知我關節(jié)時有疼痛后,云漢建議我采納一個中醫(yī)秘方,在淋浴時用噴水頭輕敲膝蓋周圍的軟組織,讓其輕微受損而再生,后來我試行一段時間,果然有效。從這件小事我感到云漢對中醫(yī)還是比較信賴的?;蛟S是因為這個偏好,他在罹患腸癌后不動手術,希望靠中醫(yī)調養(yǎng)解決問題。
2015年5月12日攝于上海交通大學
最后一次見到云漢是2019年1月30日,是在我最后一次訪問臺灣期間。他逝世后我才得知他當時其實已經染病,所以只是相約在他所主持的蔣經國基金會茶敘。三年疫情導致兩岸學者無法正常交流。2022年9月深圳衛(wèi)視讓我找一個臺灣學界的老朋友通過視頻連線共話臺灣,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已經認識31年的云漢,給他發(fā)了微信。他很快就回復了,但只告知他最近正在調養(yǎng)身體,以后再找機會,真沒想到這就是我與他的最后一次云端對談。云漢逝世后兩岸學界的交流有所恢復,但遺憾的是他再也無法訪問大陸了。
2019年1月30日攝于臺北蔣經國基金會
時隔一年,當我遙望云霄時,仍難免回憶起云漢兄舉止優(yōu)雅的音容笑貌。
注釋:
[1]Yun-han Chu,“Taiwan’s Soft Power and the Future of Cross-Strait Relations: Can the Tail Wag the Dog?”in Sook Jong Lee and Jan Melissen (ed.), Public Diplomacy and Soft Power in East Asia, Palgrave Macmillan 2011,pp.117-137.
[2]第一個假設性問題是:如果臺灣在宣布“獨立”后,可以維系兩岸和平,臺灣應該成為一個新的“國家”;第二個假設性問題是:如果兩岸在經濟、社會、政治方面條件相當,兩岸應該統(tǒng)一。
[3]Yun-han Chu, “Taiwan’s National Identity Politics and the Prospect of Cross-Strait Relations,” Asian Survey, Vol.44, No.4 (July/August 2004), pp.503-505.
[4]參見《觀察者》,2016年4月7日,http://cxkknvh.com/ZhuYunHan/2016_04_07_356317_1.shtml.
[5]《臺灣民主轉型的經驗與啟示》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高思在云:中國興起與二十一世紀全球秩序重組》,遠見天下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臺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閱讀趣味文章。
-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任編輯: 小婷 
-
開售即秒光?搶票軟件成功概率更高?鐵路12306回應
2024-02-05 06:54 -
春節(jié)將迎“8+1”超長假期!國內游、出境游訂單大增
2024-02-05 06:49 節(jié)日談 -
首批“白名單”出爐,民營和混合所有制房企項目占84%
2024-02-04 22:16 觀網財經-房產 -
證監(jiān)會再發(fā)聲!讓造假者“傾家蕩產、牢底坐穿”
2024-02-04 20:53 觀網財經-金融 -
福建沙廈高速發(fā)生一起交通事故,造成七人死亡
2024-02-04 20:22 -
李強同外國專家舉行新春座談會
2024-02-04 20:15 -
三部門向皖、鄂、貴三省共調撥棉大衣、棉被等6萬件中央救災物資
2024-02-04 19:44 -
美大使去了冰雪大世界,發(fā)出一句感嘆
2024-02-04 15:58 中美關系 -
揭秘!福建艦最新畫面中艦尾停的是什么
2024-02-04 15:50 -
女子離婚冷靜期間被丈夫持刀殺害,檢方:男子長期家暴
2024-02-04 15:50 婚姻故事 -
大連一區(qū)欲收回價值十億土地,民企稱懶政致百億小鎮(zhèn)“胎死腹中”
2024-02-04 15:48 疑案追蹤 -
紀檢干部李超被“雙開”:為逃避查處結交政治騙子,被騙巨額財產
2024-02-04 15:38 廉政風暴 -
省委書記暗訪,工作人員多次輸錯消防電氣控制密碼
2024-02-04 14:13 安全生產 -
張家界七十二奇樓一茶館棚頂坍塌:5人入院,其中1人傷情較重
2024-02-04 13:58 -
去年除夕前殺害6人:嫌犯楊功迅被判死刑 16名干部被追責
2024-02-04 13:34 -
武漢鐵路公告:冰凍雨雪致多趟列車停運,請不要貿然前往火車站
2024-02-04 13:34 -
兒童學步鞋顏色名為“奴仆黃”引爭議,基諾浦回應
2024-02-04 10:53 -
鎮(zhèn)政府拒不公布涉農補貼,法院:公民知情權必須公布
2024-02-04 10:49 依法治國 -
張家界“七十二奇樓”內一鋼結構頂棚發(fā)生部分倒塌,多人受傷
2024-02-04 10:46 安全生產
相關推薦 -
“被騙兩次算我蠢,歐盟準備好回擊” 評論 72以軍被曝強迫加沙平民作人盾,“就像玩具一樣” 評論 193以色列提以黎?;饤l件,美官員都看不下去 評論 158最后時刻逆轉,摩爾多瓦以微弱優(yōu)勢贊成入歐 評論 231“全世界眼睜睜看著他被活活燒死” 評論 364最新聞 Hot
-
“被騙兩次算我蠢,歐盟準備好回擊”
-
印外長稱:中印邊境問題,達成協(xié)議
-
武契奇要見馮德萊恩去不了金磚:我對普京很誠實
-
白宮:不予置評
-
以軍被曝強迫加沙平民作人盾,“就像玩具一樣”
-
以色列稱真主黨在醫(yī)院地下藏數億現(xiàn)金和黃金,院長駁斥
-
以色列宣布:破獲伊朗間諜大案
-
以色列提以黎?;饤l件,美官員都看不下去
-
“中老鐵路改變泰國榴蓮命運”
-
最后時刻逆轉,摩爾多瓦以微弱優(yōu)勢贊成入歐
-
“德國車企不應害怕中國競爭,因為…”
-
大選前美防長再訪烏克蘭,但“估計只是口頭支持”
-
沙特阿美CEO:非常看好中國
-
“我們從不搞暗殺,有些G7國家干過”
-
“全世界眼睜睜看著他被活活燒死”
-
“這是中國故事,不是英國人視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