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郭杰振】

特朗普上任后，隨著其經(jīng)濟方案的實施，美國境內的一些主流媒體開始炒作“特朗普衰退”（Trump Recession 或 Trumpcession）。在美國歷史上，以總統(tǒng)命名“衰退”，特朗普是開天辟地的第一人。與拜登自創(chuàng)Bidenomics（拜登經(jīng)濟學）的經(jīng)歷相比，特朗普的開局顯得特別衰。

早在特朗普上任之前，一些投資評論家就提出了“特朗普衰退”，只不過那時候“特朗普衰退”應該歸責于誰還是一筆糊涂賬。特朗普上任后，美國媒體指導大眾理清了這筆糊涂賬——特朗普就是“罪魁禍首”，理由是他敵友不分、四面出擊，比如針對歐盟和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另外兩個成員加征關稅、強硬的移民政策可能會推高用工成本等。

在炒作“特朗普衰退”的媒體中，華爾街可以說是首屈一指，其給出的報道極具煽動性，比如“如何保護北約及其他聯(lián)盟免受特朗普影響”（How to Protect NATO and Other Alliances From Trump）、“會出現(xiàn)‘特朗普衰退’嗎”（Will There Be a Trump Recession）。其中，最具戲謔性的標題是“特朗普推銷經(jīng)濟愿景：不勞，無獲”（Trump Sells Economic Vision as No Pain, No Gain）——這個標題恰如其分地描述了美國的三個故事版本：特朗普兜售的“No Pains, No Gains”，華爾街和上流社會的回應“No Pains”，以及美國底層民眾的“No Gains”。

《華爾街日報》報道截圖

特朗普的故事：“No Pains, No Gains！”

特朗普宣誓就職后，接連出臺了一系列內政外交政策：

對內，他支持馬斯克帶領政府效率部（DOGE）追查政府支出數(shù)據(jù)，并以此為據(jù)先后關停了美國國際開發(fā)署、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美國之音、教育部等政府機構或政府支持機構，導致這些機構的雇員被解雇；

對外，他宣布對進口鋼鋁征收25%關稅、對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的兩個貿易伙伴加征關稅、在兩院演講中預告稱“將于4月2日啟動對等關稅政策”，盡力調停俄烏沖突、巴以沖突，并迫切地要求與中國達成交易等等。

相對第一任期，特朗普第二任期急著縮減政府開支、征收關稅、促成和平。這是為什么呢？

不論特朗普是務實主義者，還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務虛主義者，兩重身份都繞不開“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競選綱領。如果他是務實主義者，競選綱領要落地；如果他是務虛主義者，競選綱領要有一份漂亮的書面報告。

從目前的走勢看，特朗普實現(xiàn)競選綱領的步驟是明朗的，即：

第一步：縮減政府開支、控制財政赤字；

第二步：再次實施大規(guī)模減稅政策，吸引美元回流；

第三步：推動大規(guī)模的投資計劃，重建美國的基礎設施和工業(yè)體系。

如果特朗普的“三步走”計劃能夠最終落地，美國確實會再次偉大。退一步講，即使第三步走了個半途而廢、他也能夠靠編故事留名青史，自封為“美國最偉大的總統(tǒng)”——畢竟，講故事也算是特朗普的強項。

二戰(zhàn)后的美國總統(tǒng)政績表上，特朗普第一任期的政績乏善可陳。如果特朗普執(zhí)著于留名青史，那么他必定會想盡辦法在第二個任期內留下亮眼的政績，或許“紙面上的政績”也算。

特朗普的第一步：砍預算、裁人。

讓美國再次偉大不應該是普惠制的嗎？為什么要大規(guī)模裁撤政府雇員呢？我想，特朗普心里應該有一本賬，而且他盤算得非常清楚。他的第一步是單純地服務于第二步的，即以再次大規(guī)模減稅為最終目標的砍預算、裁人。拿到賬本的那一刻，他應該就清楚自己是沒有辦法在任期內解決美國政府赤字問題的。事實也證明他從來沒有想過最終解決政府赤字問題，第一任期內不斷攀升的政府赤字就是最好的例證。

試想，如果特朗普能夠通過拆東墻補西墻的方式，砍掉1萬億美元以上的預算，那么他的減稅空間就會特別充足。所以，他才派出了馬斯克這個“孤臣”去沖鋒陷陣，讓財政部對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開放訪問政府支出的權限。在馬斯克發(fā)現(xiàn)國際開發(fā)署、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等政府部門的驚天大秘密后，特朗普果斷地關停了這些政府機構，并裁撤了相應的雇員。

未來，特朗普的賬本可能會更加精細，但他能夠施展的減稅空間非常有限。接下來，在存在縮減開支的領域，特朗普可能會做得非常過激，比如他或許會再次廢除“奧巴馬醫(yī)改”（Obamacare），大幅縮減“醫(yī)療補助”（Medicaid，美國政府向貧困者提供醫(yī)療保險）支出。在國防預算方面，特朗普派了一個外行去領導國防部，在國防部內縮減開支，幅度可能會比較溫和。

但對于軍事盟友，特朗普就沒那么溫和了，一再喊話其他北約成員國增加國防開支。如果其他成員國不照辦，他會怎么辦？大家期待的國會演講“大瓜”最終沒有如期來臨，而特朗普促成俄烏、巴以兩場局部沖突和解的初衷里，大概也離不開縮減對外軍事援助的考慮。在州和地方政府方面，特朗普會不會大幅縮減預算，我們可以抱著期待去觀望，如果他這么做了，我們或許會看到各個州政府排隊向最高法起訴聯(lián)邦政府的局面，那時候我們就真的可以當吃瓜群眾了。

第一步的實施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特朗普應該是非常清楚的，或許這就是他所說的“付出”。特朗普迫切地需要來自外部的“短期盟友”幫他擺平這個問題，縮短第一步實施帶來的鎮(zhèn)痛。因此，他對中國加征關稅問題上預留了空間。在這點上，他的頭腦是清醒的，因為中國有錢。

如果可以跟中國達成交易，促成中國再次發(fā)出大規(guī)模采購美國農(nóng)產(chǎn)品、波音飛機、能源等大額貿易訂單，2025年縮減貿易赤字就有著落了。雖然不能夠從根本上解決貿易赤字的問題，但至少在數(shù)字上可以抹平一些窟窿。一旦中國無法滿足他伸手要錢的訴求，他可能會馬上翻臉。

我們面臨的問題是：美國的窟窿太大，欲壑難填。不要因為特朗普沒有像第一任期一樣疾風驟雨般地打壓中國，就心存僥幸。我們或許要做好拒絕特朗普伸手要錢的訴求后，應對他大舉報復的各項準備。

特朗普的第二步：減稅、迫使美聯(lián)儲降息，營造有利于投資和企業(yè)估值的環(huán)境。

作為一名地產(chǎn)商人，特朗普深諳美國融資之道，沒有低稅率和低息的融資便利，拉投資的計劃舉步維艱，更何況他自己的家族企業(yè)也需要低息和低稅率的環(huán)境。特朗普第一個任期內，他通過大幅降低稅率，修復了美國企業(yè)的估值基礎，推動主要股指持續(xù)走高，如道瓊斯、納斯達克、標普500等指數(shù)分別上漲了107%、98%、200%，指數(shù)亮眼。特朗普第一任期結束，美國政府的企業(yè)所得稅收入減少了661億美元，這應該是他最顯眼的政績之一了。

有第一任期減稅的經(jīng)歷在，對特朗普第二任期的股票市場政績持有樂觀預期態(tài)度的大有人在。在特朗普勝選后，華爾街的對沖基金借助“特朗普交易”做多金融股、做空新能源股票，日進斗金。2024年11月6日，摩根大通（JPM）收漲11.61%、氫燃料電池企業(yè)普拉格能源（PLUG）收跌21.83%。

不過，特朗普交易是對沖基金創(chuàng)造出來的短期交易策略，它存在的意義也就在宣布競選結果的一剎那。等結果公布后，“特朗普交易”也就成了一種歷史概念。把“特朗普衰退”與“特朗普交易”放到一起，沒有實際意義。

相比第一步，特朗普的第二步難度更大，只不過這種難度不在兩院的立法議程上，而在于時間窗口。一旦特朗普無法在2025年按期完成減稅與就業(yè)法案續(xù)期和更大規(guī)模減稅的立法議程，對沖基金做空美股的勢力可能會壓過做多的力量，提前迎來美國股票指數(shù)的大調整。

屆時，調整規(guī)模還要取決于有沒有觸發(fā)崩盤的“黑天鵝事件”，比如2000年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業(yè)績不及預期、2007年末的次貸危機等。如果新的“黑天鵝”事件出現(xiàn)，美股2026年的調整幅度可能會創(chuàng)造歷史。如果沒有出現(xiàn)，美股崩盤的概率會大大降低，指數(shù)可能會在巨幅震蕩中走低調整。

當前，美國及全球還沒有出現(xiàn)觸發(fā)指數(shù)崩盤或超過30%以上調整的歷史性事件，近期的指數(shù)調整大概率會在某一個區(qū)間內出現(xiàn)箱體震蕩，孕育新的多空力量。

特朗普的第三步：效仿中國，以大規(guī)模的投資拉動經(jīng)濟增長。

特朗普在接受福克斯采訪時稱“中國關注百年目標”，而美國只看一個季度。這里面既有他以投資拉動經(jīng)濟增長的美好愿望，又有對華爾街不買賬、推動指數(shù)調整的失落情緒。

特朗普的投資計劃能不能實現(xiàn)呢？從孫正義等人的表態(tài)看，特朗普任期內大概率會有萬億級美元規(guī)模的投資落地。特朗普在國會演講中稱有1.7萬億美元投資計劃在落實。這就引出了特朗普的終極賬本，即“美國再次偉大”賬本。

如果特朗普要燒好第二任期的第一把火，他需要至少解決5000億美元規(guī)模的非政府開支增量，這部分增量只能從投資、凈出口兩個科目找補，至于消費增量則是完全不可控因素。投資增量的問題可能能解決，但凈出口增量問題，他只能從最大的貿易伙伴身上想辦法，所以他總歸繞不開找中國交易這一項，這也難怪他一直強調跟中國關系很好、又著急忙慌地在媒體面前釋放很快將與中國領導人會晤的煙霧彈。

如果單從美國的真實情況看，特朗普不可能意識不到他的第二本賬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平的。只要中國不幫忙，他的賬本馬上就會出現(xiàn)大面積的壞賬，“特朗普衰退”就會成為真實發(fā)生的事件，而不再是停留在媒體層面的概率推測。中國會不會幫忙，特朗普心里或許是沒底的，所以在應對美國金融界拋出的“特朗普衰退”攻擊時，他顯得力不從心。

退一步講，就算他最終解決了貿易赤字的問題，短期內穩(wěn)住了GDP的陣腳。他又該怎么實現(xiàn)大規(guī)模投資計劃的落子呢？如果投資都落到加州和西海岸，最終是為民主黨做嫁衣。落到五大湖區(qū)，電力供應是個問題。最終的解決方案只能是密蘇里、堪薩斯、內布拉斯加、俄克拉何馬、得克薩斯、阿拉巴馬、佐治亞等中南部區(qū)域。

如果真的要在這些區(qū)域落子，他又要解決中南部區(qū)域到全美的交通網(wǎng)絡，修鐵路、修建密西西比河內河碼頭、擴建20號/40號/55號等州際公路，這些投資都需要大量的資金，考慮到美國現(xiàn)有的全國公路網(wǎng)維護的融資困境，上述基建計劃基本上不可能實現(xiàn)。但是，如果他在任期內拋出一份紙面規(guī)劃，交給兩院討論，也算是一份能吸引眼球的政績了。

不論大規(guī)?；ㄓ媱澞懿荒茏罱K落實到紙面上，企業(yè)的投資計劃需要鋼鐵是不爭的事實。所以，特朗普上臺后就對鋼鋁進口加征了關稅。在對待鋼鐵的問題上，特朗普或許會破例夸一夸拜登否決新日本制鐵株式會社并購美國鋼鐵公司（X）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