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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陽:有獨立自主的共和國,才有儒家復(fù)興
關(guān)鍵字: 新文化運動儒家資本主義西方左派通三統(tǒng)二十世紀甲午戰(zhàn)爭五四運動【今年是新文化運動一百周年,5月9日到10日,在華東師范大學(xué)舉行的“中國文化論壇”上,即以此為主題。與以往對新文化運動的研究和討論不同的是,此次會議由于持儒家立場的學(xué)者的參會,“打倒孔家店”究竟錯了還是對了成為討論的熱點話題。此前,觀察者網(wǎng)已刊發(fā)復(fù)旦大學(xué)丁耘教授參加的對話,本文為中山大學(xué)甘陽教授的相關(guān)言論。
甘陽未在此次論壇上做主題發(fā)言,但參與了相關(guān)討論。本文由觀察者網(wǎng)馬雪根據(jù)會議錄音,整理甘陽的相關(guān)發(fā)言而成,未經(jīng)作者審訂?!?/strong>
如果新文化運動不是以打倒孔家店為主調(diào)的話,那新文化運動是沒有意義的,也沒有必要開這個會。嚴格地說,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不能并列起來。甲午以后每一年變化都非常大,從1915年新青年剛開始到1919年的五四運動,中間有很多可能性。1915年完全是帝制崩潰的一個反應(yīng),所以要做一些區(qū)分。新文化運動毫無疑問,根本的意義就是打倒孔家店,否則新文化運動那份雜志沒有必要討論,這是我個人看法。
我提出通三統(tǒng),并不是說三通可以化為一統(tǒng)。這三統(tǒng)的張力非常大,但這這個張力可以成為比較健康的張力,也可以成為一個消耗性的張力,這要看整個社會的氛圍。
無論是霍布斯鮑姆的“短二十世紀”還是阿銳基的“漫長的二十世紀”,這兩種提法都非常西方中心主義。從中國的角度來講,中國的二十世紀,我認為是從1895年開始,從甲午中日戰(zhàn)爭開始。一是甲午根本改變了整個東亞局勢,二是甲午導(dǎo)致整個中國驚慌失措,過度反應(yīng)。其實大清沒到非要推翻的時候??涤袨榈幕局鲝?,就是帝制是不能推翻的,所以必須?;剩挥性谡麄€君主制不推翻的前提下,中國才有和列強有充分打交道的可能性。在這一點上,康有為的認識比任何人都深刻,而且從未動搖。梁啟超就差多了,對于重大政治問題,最核心的政治問題,梁啟超是二流的。
甲午戰(zhàn)爭以后,事實上是有一個可能性的。整整二十年時間,列強在東亞的軍事侵略都存在,所以說,中國在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外部壓力沒有增大。如果康有為的改良操作得法的話,實際上是有可能成功的。從一個更長的歷史來看,我認為中國的二十世紀起點是1895年,而且還沒有結(jié)束。我們今后的思考要有一個更大的空間。蘇聯(lián)雖然存在了六七十年,如果再過五百年,可能就沒有那么重要了。無論學(xué)的是蘇俄也好,英美也好,所有這些對中國來說,都是個手段,目的是什么?目的是回歸中國。假如從這個角度來看,從1895年為二十世紀的起點來看,可能我們對歷史的描述和想象都會不一樣。1895年之后,整個士大夫?qū)τ谥袊鴤鹘y(tǒng)文明徹底失去信心了。鴉片戰(zhàn)爭對于中國倒是沒有那么大的傷害,對于士大夫來說,是個很局部的問題。但是甲午以后變動太大了,主心骨沒有了。
我們現(xiàn)在看西方左派60年代的歷史,強調(diào)偶然性,否定必然性。西方左派越批判資本主義,越變成資本主義的蜉蝣,基本上是在文化上為資本主義開道。文化的資本化基本上是西方左派完成的。我們要擺脫掉這種歷史必然性。大家都認為資本主義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人類不能接受的地步,為什么會這樣?實際上是我們不斷向資本主義作為歷史必然性的一個投降和妥協(xié)。我剛才提出大清的問題,就是說是有這種可能性,也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性。如果帝制不被推翻,中國仍然在一個比較有序的狀態(tài),并不是說沒有另外一種歷史可能性。蘇聯(lián)的意義就在于以社會主義來抵制資本主義的過程中曾經(jīng)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為什么會走向完全失敗的道路?馬克思最大的問題就是把這個東西完全變成歷史必然性。中國作為一個歷史文化主體,是不是有一個足夠的力量來抵制、消解或者說緩和西方左派這樣一個問題?我們?nèi)匀灰懈鼜姷奈幕孕判?。否則就是資本主義把全世界都毀滅掉以后,人類文明再重新開始。我認為,至少在理論上要擺脫這樣一個歷史必然性。
我們今天這個會是紀念新文化運動一百年,我們也意識到中國已經(jīng)進入不斷重新思考一百年的問題。再過幾年,是五四運動的一百年,再過幾年會是中國建黨一百年。所以會有一個問題,怎么樣來思考一百年?我個人認為要加上一個一百年,你要想想今后的一百年,也即如何看待以前的一百年,需要我們想想,一百年后的中國怎么樣,也要想想,起碼要想想一百年后我們自己期望中國怎么樣。要有這樣一個角度,我們才能比較好的、而不是就事論事地去談從前的一百年。
不以宗教來奠定人類社會的文明,而且人口這么多,疆域這么大,這會對世界文明有極大的貢獻。所以,文化、文明復(fù)興應(yīng)該考慮中國最基本的文明,尤其是儒家核心價值觀念復(fù)興的角度。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次會議有兩個主題:一是中國現(xiàn)代,包括新中國的正當性問題;二是中國的過去,特別是傳統(tǒng),包括儒家價值觀念的正當性問題。
這兩個正當性確實是有張力的,不能把這兩個正當性當成互相排斥、互相對立的關(guān)系。主張互不相容,對兩邊都是一個災(zāi)難。首先,在目前的情況下,在中國的現(xiàn)代,包括共和國的正當性,仍然是最吃緊的。儒家不是一個宗教,它要依附于一個政治的和文化的共同體。如果這個共同體被顛覆,那儒家價值的文明復(fù)興是沒有希望的。從歷史的角度講,一旦中國的帝制崩潰,毫無疑問中國首當其沖的問題是建國,建立起一個新的國家,才有其他的可能性。建立一個自主的、獨立的、能夠?qū)沽袕姷囊粋€新的國家,是所有人的焦點。誰能夠解決問題,誰得天下。需要強調(diào)的是,在今天的世界格局中,真正自主獨立的國家是非常少的,中國是極少數(shù)自主獨立的共和國。這是今天儒家文明和中國價值復(fù)興的基礎(chǔ)。如果一個自主獨立的國家不存在,而是事事都要聽西方的、聽美國的,那么,傳統(tǒng)文明價值要復(fù)興是不可能的。
但另一方面,僅僅是國家的層面,遠遠不夠。真正的價值要是個人能夠安身立命,碰到巨大的災(zāi)難,個人怎么面對?這個是人生非常關(guān)鍵的東西。
從這個角度也能看出,在一個基本的價值觀念上,我們?nèi)匀皇抢ьD的。我認為在兩個方面是比較重要的,一是現(xiàn)代中國的正當性問題,但從一個更長遠、更深刻的角度,真正中國作為一個文明要立足世界民族之林,要對自我的、最核心的價值有重新認識,這是中國作為一個國家奠基的基石。當然,這是很長遠的一個工作。
二十世紀西方有兩件事,一是德國的戰(zhàn)敗。在當時整個歐洲文明里面,德國從浪漫主義開始,就強調(diào)德國在當時最落后的,都還沒有政治統(tǒng)一的一個民族。從荷爾德林開始,就是在強調(diào)德國是最有獨特性的。最大的沖突就是一個歷史文化民族和一個普世社會的沖突。德國的這些人,包括尼采、海德格爾、施特勞斯……都反對普世社會,只有一個沒有文明基礎(chǔ)的國家才會歡迎普世價值。尼采后來很失望,所以他后來轉(zhuǎn)到他成為“老的歐洲人”、“好的歐洲人”上,其實仍然在強調(diào)有一個歷史文化的實體,而不是一個抽象的、全人類的普世文化。俄羅斯也認為自己是獨特的,能夠有一套更深的價值,而不是單純的現(xiàn)代工業(yè)、科學(xué)革命這樣一個世界。無論德國還是俄羅斯,都徹底完蛋了,并沒有實現(xiàn)他們的抱負。這里面有他們自己文化和文明上的缺陷。尼采為什么后來對德國人那么失望?德國人的根本問題是新教問題,新教是全部的麻煩來源。
現(xiàn)在西方比較深刻的人都發(fā)現(xiàn)代西方的問題太嚴重了——完全的個人主義,只有權(quán)利本位,沒有任何義務(wù)價值。嚴格說來,除了法律以外,沒有道德的發(fā)展,非常危險。從長遠來說,中國傳統(tǒng)特別是儒家,立足于現(xiàn)實,儒家是唯一一個不以宗教立基的這樣一個人類群體的構(gòu)成,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而且這比較符合現(xiàn)代民族國家。尼采就批評,西方是虛偽的,明明上帝已經(jīng)死了,應(yīng)該走向一個非宗教的世俗社會。西方并沒有人真心相信上帝,上帝只是個虛托,所以他覺得西方人虛偽。我們不一定同意他,但問題是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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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責(zé)任編輯:李楚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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